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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妃垂了眼:“凡人赌不起。”
“嗯,凡人赌不起。”冰夷重复着,她笑了笑,又带着愠怒与委屈,将帛画从袖中一把拽了出来,丢在了水面上。帛画在水面上漂浮着,又转了个圈,最终朝向了宓妃。
“凡人赌不起,我却输了。”她想。
风浪似乎更大了些,冰夷却一眼都不看那在水上颠簸的帛画,她只是望着对岸的她。“宓妃,”她说,“你看看,这是何物?”
宓妃定睛一看,不禁微微有些惊讶。可她还未开口,便听冰夷又自嘲笑着,声音里分明带了些哽咽:“我……当真是疯了。”
“冰夷……”宓妃轻唤了一声。
“宓妃,”冰夷说,“我知道,你自有你的坚守,可如今……”她凝噎片刻,低下头:“我如今,亦有。”
说罢,她一挥手,唤出一条似马的龙来。她指着河面上的帛画,吩咐道:“找到治水的凡人,将这帛书,赠给他们。”
这条马龙点了点头,俯冲入水,衔住那帛画,又一飞冲天,片刻间便消失在云端。冰夷目送着马龙离开,又看向了宓妃。她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终于,她只能说一句:“告辞。”
说罢,她也不待宓妃回答,转身便投入了水中,再也不见她的身影。宓妃见她离开,微微红了眼,又轻轻长叹了一声。她莫名落下泪来,正打在手中的帛书上。可如今,她也没有时间伤感了。
她敲了敲手边石头,问道:“可有谁在此处么?”
水流涌动起来,一只巨龟从水下缓缓探出了头:“不知神君有何吩咐?”
宓妃蹲下身去,问道:“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巨龟点了点头:“但凭神君吩咐。”
宓妃将手中的帛书递给巨龟,又郑重嘱咐道:“烦请你,帮我将此物带给治水之人……务必送到那人手中!”
“定不辱命!”巨龟说着,衔过帛书,便要离开。
“还、还有,”宓妃忽然又开了口,声音竟有些难以察觉的颤,“回来之后,请去河伯石宫,为我带一句话。”
她说着,挤出一个笑容来:“就说:《南风》之意,君已得之,宓妃狭隘,望君莫怪,若有机会,还盼能够……与君合奏。”
巨龟点了点头,便又沉入了水中,去找寻那些正在治水的凡人。宓妃望着巨龟离开带起的水流,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可很快,她便泄了力,又倚在石头上,望着不远处的大河发呆。
“冰夷……”她喃喃念着。
她很不解。明明,一开始,她只是想劝导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神灵宽仁、博爱一些。如今,她似乎已成功了。冰夷不再是刚愎自用的神灵,她不再高高在上地俯瞰众生,如今的她已看过了凡人疾苦,意识到了神灵之重任。
宓妃知道,她成功了。可不知为何,在看到冰夷离开时,她竟生出了愧疚和不舍。
她很清楚,这愧疚和不舍并非出于对冰夷的担忧,担忧她会反悔或者其他。这愧疚和不舍仅仅是因为,她看见她伤心了。
也是在此时,她才意识到,她并不想让她伤心。而今日那些言语,于冰夷而言,未免太过刺痛了。
而今,她也只能倚在这石头边,暗自神伤。
但还好,凡人终于得到了她们的指引。马龙出,神龟现,河图洛书横空临世,凡人也终于有了希望。肆虐人间的洪水终于收敛了一些,而冰夷只是终日坐在石宫里,握着陶埙,望着手链,出神。
她总是在想,洛水河畔的那位神女,如今怎样了?
可她仅仅是想一想。明明面前放着阴鉴,她却一次都没再用过,就连这陶埙,她也没再吹响过了。
想她做什么呢?冰夷总是如此对自己说。
“她只是为了她的子民,才对你有几分好颜色,”冰夷想着,越发落寞,“如今她心愿已了,只怕根本不会再想着你……她从来不曾想着我!”
“所以,你也不要再想她了,”她郑重其事地劝着自己,“只是比邻而居而已,有什么可想的!”
可惜,她虽如此想着,腕上的手链却根本舍不得摘下来。不仅如此,她无事时哼唱的,依旧是《南风》之曲。
即使如此,她也总是自欺欺人地想着:时日一久,自然便忘了。
直到那日,小鼋精忽然来报,说洛水有一巨龟来访。冰夷正把玩着陶埙,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洛水里的巨龟?”她看向小鼋精,问。
“是,”小鼋精回答道,“神君可要见一见?”
冰夷不想见,可一开口,便是一句:“见。”
小鼋精闻言,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那巨龟便缓缓步入了殿中。
“见过神君,”巨龟说,“小的此来,是帮洛水之神带句话。”
“嗯?”冰夷的眉梢不觉一动。
“她说,她想见你。”巨龟说着,有些心虚。时日太久,又找了一趟凡人,原本的话,巨龟根本记不得了。能记得大意,已是尽力。
“啊?”冰夷分外吃惊,“她当真是如此说法?”
“是,”巨龟肯定地点了点头,“她想见你。”说罢,这巨龟便连忙行礼告退了。
只留下冰夷独自发怔。
“想见我?”她越想越觉得可笑,“想见我!她当我是什么?想见就见的么!”
她想着,气得踹了一脚石床。还好她是神灵,踹一脚也不怎么痛。
但她还是去了。不仅去了,她还带上了她的陶埙。只是这一次,她特意将腕上的手链向上提了提——别被宓妃看见才好。
来到河洛交接之处时,她一眼便看到了宓妃。宓妃依旧是坐在石头上,膝上放着一把琴。看起来,她已经等候多时了。
“冰夷……”
“不知君请我来此,意欲为何,”冰夷先发制人,故意做出趾高气扬的模样来,“凡人已度过了这次劫难,我还有什么用处么?”
宓妃愣了一下,又将所有的话都憋在了心中,只低下头,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然后便开始自顾自地演奏起来。只是这一次,并非《南风》。
“你……”冰夷见她不说话,本想继续追问。可刚说了一个字,她便顿住了。
她从未听过如此缠绵悱恻的曲子,如同女子低吟,诉说着难言的思念。低回婉转的琴声,将她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口中……她不由得沉浸其中。
曲毕,冰夷早已忘了她想追问什么,只呆呆开口,说道:“我从未听过这曲子……这是什么曲子?”
“此曲无名,”宓妃只望着琴弦,声音却越发听了,“只是,好容易才见到君,兴之所至,自然成曲。”
冰夷一愣,又问:“君……果真想见我?”
宓妃悄悄捏了捏琴弦,终于抬起头来,望向冰夷:“我很想念君之埙声,想……与君合奏。君,可愿意么?”
“你……君……”她的话随着荡漾的水声一起传入冰夷耳中,她一时语无伦次。
想念……合奏……
不,不会是那个意思。怎么会是那个意思?
那么……哦。
冰夷很快便反应过来,故作镇定:“君可是在道歉?”
“是,”宓妃挪开了琴,又站起身来,“前番误解了君,是我不对,望君莫怪。”她说着,行了一礼。
见她如此客气,冰夷竟又有些失落。“哦,”她轻轻应了一声,“没事的,我也没有那般小肚鸡肠。”她说着,暗暗抓紧了袖子,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她想见我,无非是因为我并没有阻碍她救助凡人,”她想,“她因误解了我,过意不去。什么‘想见我’,说起来,她更在意的还是凡人……也只是凡人。”
“我若是个凡人,她又会如何对待我呢?”她忍不住地想着,“那时,她会不会只是想见我?不为凡人、不为天下,只为我?”
她不由得一阵胡思乱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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