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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癸娘,”她说,“若是我不去,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我没办法袖手旁观。”

“怎能……不敬鬼神?”癸娘低声喃喃。

“恶神也要……”崔灵仪不解,可在看到癸娘眼角滑出的泪时,她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她是在同她自己说话。

“癸娘,对不起,”崔灵仪苦笑一声,“我一定要去。”

“为何!”癸娘问着,又重复着,“那是神……”

“但是,我是人。”崔灵仪说着,挤出一个笑容——即使癸娘根本看不到这笑容。

“癸娘,”她说,“我走啦。若是我回不来,还请你,一定要……保重。”她本想说“记得我”,可话到嘴边,她还是最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

平安就好,她能平安就好。

说罢,她十分认真地凝视着癸娘的双眸,做好了最后一次看见她面容的准备……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癸娘呆呆地立在原地,数千年前的声音连同方才的话语,在刹那间,一齐在她耳畔奏响。有声音从水里来,有声音从日中来,有声音飘忽不定、终日游荡在旷野之上。巫姖在责问她“何为敬神”,她反问巫姖“为何不敬神”……然后,她又听见了爆裂的火声,火声之下,有人以敬神的名义,在众人的注视里,将她簇拥着、推向了祭台——

“何为敬神?”

“难道说,你只求问鬼神,不愿见苍生么?”

“汝可解否?”

“但是,我是人。”

“原来,一直以来,失了本心的人,是我……”

癸娘心中忽然一阵刺痛,背上也火辣辣地疼,仿佛又回到了巫姖在她背上刺下玄鸟之翼的那一日。她只觉得自己口中含了一股血腥气,怎么咽都咽不下去。终于,她张开口,凄声叫道:“宁之——”

话音落,一口血也从她口中喷出。然而,她顾不得这许多了。盲眼姑娘的眼眶骤然散发出缕缕黑气,漆黑的眸子似乎可以让世间万物都沦陷其中。在一群水鬼的目光下,她不顾一切、跌跌撞撞、寻着崔灵仪的灵气追随而去……

如今,她有答案了。

第136章 嗟我怀人(一)

“名?”巫姖问。

“癸,”女孩儿回答,“因是癸年癸月癸日癸时所生,故名为癸。”

“癸,”巫姖点了点头,“从今以后,你便随我学习,如何做一名巫。”

“是。”女孩儿叩首行礼。

“接下来,便是巫的第一课,记住自己是谁。”巫姖说。

“这便是第一课?”女孩儿有些疑惑。

“能记住自己是谁,便很好了,”巫姖面无表情地重复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教诲,“从今以后,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巫之职责,与凡人不同。终有一日,你不会再是寻常的凡人女癸,而是我族的巫癸。天人虽有隔,却由你相连;鬼神虽难见,却因你而显。你,可记住了?”

“癸,谨记!”女孩儿恭敬地叩首再拜。再抬起头时,她只看见不远处的枝丫上,有几只燕子本来在绿叶下盘旋,忽而又飞到了祭台边……原来它们竟在那里筑了巢。

巫姖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微微一笑。“玄鸟,是我族圣鸟,”她略带欣喜,又看向了女孩儿,“今日玄鸟向你道喜,天命已定,你会成为一名巫者。”

“来,”巫姖向她招了招手,“让为师为你刺下这玄鸟图腾吧。”

女孩儿甜甜地一笑,膝行上前。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巫”这个字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学着祖辈们传下来的术法,遵循着祖辈们传下来的规矩。她将自己塞进那些深不可测的条条框框里,又被无谓的规矩遮挡了视线,看不清天道的本质。

最终,她失去了她的双眼。

崔灵仪寻到姜惜容的时候,她已经在河伯冯夷的水晶宫外了。远远地,崔灵仪便看见她背着剑,立在水草后。可她还没来得及呼唤,面前水波便震荡开来,只见姜惜容一抬手,无数银绳便自她腕上手链蔓延而出。她手腕一振,很快便升起几道水墙,包围了河伯冯夷的水晶宫。崔灵仪刚要再上前,便撞上了水墙,又重重地摔倒在地。

再抬起头时,透过水草,崔灵仪似乎看见姜惜容向自己的方向回望了一眼,又微微一笑……只是一个眼神,崔灵仪瞬间明白,姜惜容已设好了阵法,不想自己闯入。

崔灵仪手中无剑,一时无法,只得躲藏在水草之中,见机行事。水墙之内,波浪翻涌起来,崔灵仪看不真切,只亲眼看见有虾兵蟹将在水墙上撞晕过去。水浪平息了些许之后,她才终于又瞧见了姜惜容的身影,此刻,一身黑衣的她已立于水晶宫门前,浑然不惧那些包围了她的精怪。

“河伯冯夷何在?”她问。

没有人回答。

“河伯冯夷何在!”她又高声问了一遍。

有小兵笑道:“就凭你,也想见河伯?”可他刚笑了两声,脚下竟忽然有水柱喷涌而出,直将他冲出河面,落在了干岸上,化为了一尾普通的鱼,在太阳下等待着死亡。

“河伯冯夷何在?”姜惜容又问。这一次,没人敢说话了。如今的姜惜容可以出神入化地控水,它们不是对手,万一被丢到岸上,就是死路一条。

崔灵仪不禁有些惊讶:姜惜容何时这般厉害了?她在阴鉴之中,究竟看见了什么?

她还没想出答案,便有一个胡子拉碴、披头散发、袒胸露乳的男人拿着酒坛,从水晶宫内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门前的小兵连忙顿首行礼,崔灵仪虽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但也猜出了他的身份:冯夷。

“哦,我当是谁,一个水鬼,”冯夷打量着,还打了一个酒嗝,“不过是本神的下酒菜而已……愣着干什么,打啊!”他说着,对那些小兵招了招手。

小兵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个敢上前。姜惜容却眯了眯眼睛,“下酒菜……”她喃喃念着,抽出背上的剑,便猛然上前,“我今日便要取你性命!”

鬓边的头发被水波带起,冯夷身形一顿,竟立在了原地。可姜惜容一剑刺去,竟刺了个空,在剑尖触及冯夷的那一刻,冯夷的身影也消散在她面前……

姜惜容一愣,冯夷的声音也在她背后响起。“在河水之中刺杀河神,”冯夷轻蔑地笑,“你还真是有点胆量。这剑不错,可惜,你太弱了。”

弱?姜惜容回头看向他:“你以为的弱,是什么?”

“如你这般,无权无势亦无力,便是弱。”冯夷问着,上前几步,“你如今,竟还有心思同本神探讨这些?”

姜惜容没有理会他,只是低着头笑了两声。冯夷一挑眉:“何故发笑?”

姜惜容抬眼看向他,微微抬起了下巴:“我只是在想,当你发现自己会死在我这样一个弱者手中时,会是怎样的感受。”

“大言不惭,”冯夷依旧没把她当回事,“你连这把剑都拿不稳。”他说着,便要向水晶宫里走,口中嘲弄道:“别执着了,趁早拉些新的替死鬼下水,你也好离开这里。说起来,这些日子,新鲜的肉可不多。若你拉下水的人多,本神还可以考虑将那废宫赏赐给你,让你心安理得地住在那。”

说着,冯夷向那围着水晶宫的水墙挥了挥手,一股水打在了水墙上,可那水墙竟纹丝不动。姜惜容见了,不由得轻笑一声,而冯夷终于意识到不对,收了所有的笑容,抬头望向了那几堵水墙。

“洛神之力。”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猛然回头看向姜惜容。

姜惜容微微一笑:“的确是宓妃之力。”

“可洛神已死。”冯夷说。

“的确,洛神已死,”姜惜容说,“但是,世间还会有许许多多个宓妃。宓妃心系凡人,即使她死,她也为凡人留下了许多东西。在她殒身于河的那一刻,她便为日后可能到来的所有变故做好了准备。她成为了河中的普通水流,却也将自己所有的力量赋在了河水里的物件儿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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