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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娘,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崔灵仪望着她,眼泪一滴一滴打湿了剑面,她最后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曾埋葬你二十七次,如今,也该轮到你为我收尸啦。”
“癸娘,”她轻声说,“别怨我。”
不能再等了,时辰快过去了。
“宁之——”
一语未毕,癸娘只觉颈上一痛。面前的姑娘重重地撞上了剑刃,带着剑刃深入她的项颈。癸娘浑身一僵,她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喷在了她面颊上,可她已然分不清那是谁的血了。
“宁之……”她努力地想开口唤她,可已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泪水混着血水一起滑落,她知道,她应该正在看着她。
“为什么,”她在心里问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然后,她还没有等到答案,便因接受不了新鲜血液的猛然冲击,歪头昏睡过去。
崔灵仪苦笑着,拼尽最后的力气,拔出了剑,斩断了捆绑着癸娘的绳子。两人无力地倒在泥土里,癸娘就落在她身上。宝剑脱手,她想抱住她,却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脖颈伤口的血正在迅速流失,却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萦着黑气、一点一点地渗入癸娘的身体。癸娘的血则落在她身上,染红了她的衣服。一开始,还有些像嫁衣,只可惜,鲜红的血很快便黑了。
冷,好冷……她想,癸娘会冷么?希望,她的血可以温暖她。
清冷的月光越来越模糊,她的身体也越来越重。崔灵仪眯了眯眼睛,心想道:“好可惜,看不到她正常生活的模样了。”
失血太快又太多,她的意识很快也模糊了。在最后的清醒时刻,不知怎的,她忽然又想起了与她初识时做过的一个梦,她梦见癸娘身上的血缠绕着自己……原来,梦都是反的;原来,冥冥之中,她早就找到方法了。
“癸娘。”她想。
“癸娘……”她凝视着月亮虚幻的影子,终于闭上了双眼。
风一阵一阵地吹,乌鸦一时一时地啼,没人知道在这寂静的坟岗上发生了什么。万古不变的皎洁明月依旧高高挂着,引着云与星在夜空中缠绵。有人望着月亮吟诵诗篇,有人望着月亮对酒当歌,有人月下独酌长吁短叹,也有人无心瞧这月亮,早早地便睡下了……月光下,有人得到了什么,亦有人失去了什么。
当癸娘苏醒之时,天依旧黑着。她猛然喘了一口气,心跳得极快。再抬起头时,她便看到了有一块半圆的东西高挂在眼前,明明快要消失,却还散发着寒光……她吓了一跳,本能伸手去挥,可这一抬手,她竟什么都没有碰到。然后,她便意识到,那是久违的月亮。
几千年了,她已有几千年没有看见月亮了。
癸娘有些恍惚,又垂下手去。周身的感觉逐渐复苏,她的指尖又触碰到了熟悉的肌肤,以及手腕上层层叠叠的划痕……只是,再没了体温。
癸娘一愣,连忙起身,又低头看去,只见身下那面容清丽的姑娘紧闭双眼,唇边却又带着浅浅的微笑。是宁之,她知道,这是她的宁之……原来,她的宁之,生得这么好看。
可是,她死了。苍白无比的面容、冰凉僵硬的身体、脖颈上几可露骨的伤口、还有那染血的衣物……她死了。
“宁之?”癸娘小声唤着,仍不死心地轻轻推了推她,“宁之……”
可崔灵仪哪里还能回应呢?面容上最后的笑意,便是她濒死之时,留下的最后一次回应。
“宁之。”癸娘唤着,心中泛起一阵长久难忍的钝痛。身上不再痛,心里却越发痛了。这是她第一次凝望着她,却也是最后一次。
不、不!她是巫,她怎么可以看着心爱之人在眼前死去!
“维天之命,敷于下土。鬼神有谕,莫敢不从。谁能为之,癸能为之。所谕者何?请君示下——”
癸娘举起龟甲,绝望地呼喊着。她的宁之,新死未久。说不定,她还可以再见到她!
坟岗上卷起一阵阴风,带起了她的发丝,眷恋人间不肯离去的鬼魂们出现在她眼前,将她层层包围。“宁之!”她高声喊着,“崔宁之!”
可是鬼魂之中,无人应答。崔灵仪,已不在了。
“不、不……”癸娘又连忙拿起龟甲,慌忙问卜,可不知为何,龟甲竟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试了很多次,龟甲都未曾回应她。
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再也找不到她的宁之。
癸娘安静了,鬼魂也散去了。她望着她的面容,心中只剩了无限的苦涩。一柄剑,两个人,以血换血,一死一生。的确,她重获新生,可是,她又与她一同死去了。
“宁之,”她抚着她的面容,喃喃说着,落下泪来,“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只说了这一句话,她便泣不成声,伏在崔灵仪的尸身上,痛哭不止。巫者的哭声响彻山林,坟岗之上,百鬼戚戚,与之同悲。
黑夜逐渐明亮起来,癸娘的双眼也随之适应了日光。最终,癸娘还是选择将崔灵仪带回她们的家。她将剑挂在崔灵仪身上,又背起她,扶着木杖。木杖其实已经没有用了,但她仍是担心自己撑不住。她走到坟岗下,解下了拴着双双的绳子,将她的尸体绑在身上,又催动灵力,这才好容易骑上骡背。
“双双,”她哑着嗓子,“我们回家。”
双双是认路的,它似乎也知道,主人不在了。这一路,它跑得分外急、分外快。可即使双双跑得飞快,癸娘还是注意到了沿途的景色。她看到了崔灵仪口中破败的城门,看到了远处的山峰,也看到了路边的梧桐树……来时的柔情细语,如今都在为她指着回家的路。一想到此,癸娘便心痛如绞。
终于,她们日夜兼程,回到了家。在那华山脚下的小院外,癸娘亲手打造了一口棺材,亲手埋葬了她的爱人——就如同她以往埋葬她一般。
院里的芍药花已经长成,癸娘立在坟前,回头望着那鲜艳的花,心中却只想着崔灵仪。她当日,特意选了颜色鲜艳的花。
她走过芍药花,驻足片刻,终于还是进了屋子。小小的房间,被崔灵仪收拾得整整齐齐。即使出去了几日,无人打理,也没有太过脏乱。
癸娘叹了口气,拿起帕子,便要收拾一番。然后,她便瞧见了那蒙了一块布的竹筐——里面不都是纸吗,蒙着布做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走过去,掀开了那块布。
然后,她先看到了一块玉佩。玉佩压在下面的废纸上,整整齐齐。癸娘很快便明白了崔灵仪的意图,她拿起那玉佩,惨笑一声:“宁之,是要给我留一个念想么?”
曾经嫌弃的玉佩,如今竟成了她的遗物。她将玉佩握在手中,又低头看去,便看到了一些写满了字的纸。如今的字同她所熟识的字不大一样,但她仍一眼认出了这些字:癸。
癸娘双眼一红,随手拾起一张,来回翻看,仍是一点其他的字都瞧不见。“你说你要练字,练了这么久,却都在写这些么?”她自言自语问着,又将这纸抱在了心前。
“怎么不留些……”她说到此处,忽然一愣,连忙将手里的玉佩和纸放回竹筐,又解下衣带,褪下衣服,疯了一般地急急翻出中衣内侧——那里有崔灵仪亲手为她绣上的荷包。
喉咙生出几分酸涩的哽咽,她寻了剪刀,小心地将这荷包裁下。回来以后,她一直在忙,竟没来得及去看这荷包里的东西。如今,总算想起来了。
荷包被她打开,她看到了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纸上染了血,即使癸娘知道,这是自己的血,她还是不免一阵黯然伤神。因为,宁之的血,根本没机会打落在这纸上。她的血早已尽数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无一滴遗漏。
定了定神,她将这些纸一一展开,只见该有的东西都在,房契、地契……还有那一张薄薄的信纸。癸娘根本无心去看那房契地契,只连忙打开信纸。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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