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要赶我走?
她刚刚藏起来的是一方没绣完的手帕,那帕子上的图案,是并蒂莲花。
一个寡妇,坐在祠堂的地上,绣并蒂莲花。
说好的跪捧香炉、诚心悔过呢?
最初的惊骇过后,郑娴儿的两颊渐渐地滚烫起来。
楼阙拂一拂衣袖,迈步进门。日光透过窗前竹帘斑斑驳驳地落在他的脸上,熠熠如星。
这时楼阙的脸上已看不出喜怒,仿佛刚才的笑意根本不曾存在过。
郑娴儿不敢再看他的脸,忙低头定了定神,笑着站起身来:“今日既不是初一十五,也没有祭祀仪典,五公子到祠堂里来做什么?”
楼阙看见她虚张声势的样子,眉梢微动,玩味地勾起了唇角:“若不到祠堂里来,如何知道三嫂是不是在这里诚心悔过呢?”
他的目光扫过郑娴儿藏在身后的手,意有所指。
这句话暗含讥嘲,反激起了郑娴儿的倔气。
她昂首挺胸,不甘示弱:“诚心悔过?楼家可以打我杀我,要我悔过却是万万不能!五公子若看不惯,大可说给太太听去,我至多不过再进一回棺材罢了!”
楼阙闻言不觉失笑:“这会儿你倒是视死如归了?那夜封棺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吓得脸色都白了,死到临头还硬生生从棺材里伸了一只手出来!”
郑娴儿有些恼羞成怒,又不好发作,只得忿忿地向对方瞪了一眼:“如果你是来调侃我的,这会儿差不多也够了;如果你是来向我索取救命之恩的报酬,我如今的处境……”
楼阙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接着她的话头说道:“你如今的处境,确实不太妙。这两日父亲已经着手在近支晚辈之中替你物色嗣子——等你把儿子过继进门、贞节牌坊的事也告一段落之后,楼家恐怕也就不会再有留下你的理由了。”
郑娴儿听到此处,心里便腾地烧起了一团火:“原来五公子是来警告我的?实在不劳您费心,这些我都知道!”
楼阙狐疑地看着她:“莫非三嫂早有对策?如此说来,倒是做兄弟的多管闲事了!”
郑娴儿始终猜不透他的来意,心里存了疑虑,说出口的话便难免火药味十足:“我的命一向由不得我自己,哪里能有什么对策?五公子今儿特地过来同我说这些,莫非是打算送佛送到西?只不知道我应当用什么来换取你的庇护呢?我无才无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我这个人了。——五公子要收下吗?”
楼阙听到此处,脸色一沉,语气也立时冷了下来:“三嫂想岔了!我能救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我也没有道理护你一世!如今你要活命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离开楼家!”
“你要赶我走?”郑娴儿心头一紧。
楼阙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你该知道楼家早已容不下你。横竖你也不是个三贞九烈从一而终的女子,没道理留在这个鬼地方等死——郑家是不能回去的了,我可以送你和你的心上人离开桑榆县,盘缠和将来安家的银两都已经替你们预备好了。”
郑娴儿站着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苦笑出声:“你也觉得我必定有个奸夫?”
楼阙拧紧了眉头。
郑娴儿转到他的面前,仰起头来直视着他:“五公子救我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没有奸夫,你让我出府之后投奔谁去?我贪生怕死是不假,可是这一次……我无处可逃,我也不打算逃!都说楼家容不下我,可我偏不信这个邪,我偏要在这座院子里坦坦荡荡、风风光光地住下去!”
楼阙似乎有些震动,随后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楼家的日子不好过。你年纪还轻,就算侥幸能保全性命,又岂能当真为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守一辈子寡?”
郑娴儿长吁一口气,苦笑道:“不愿守寡又能怎样?这天下何曾给女人留过活路!我纵然离了楼家、离了桑榆县,也不过是从一个囚笼挪到另一个囚笼、从一个绝境逃到另一个绝境罢了,何苦多费那番工夫?”
第4章 以身相许要不要?
楼阙看着她涩涩的笑容,许久无言。
待回过神来,他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叹道:“你既不愿走,那也罢了。我的住处便在藏书楼前面那所院子,今后你在府里若有什么难处,可以随时叫底下人来找我。”
郑娴儿涩然一笑,尽力装作轻松的样子:“找你帮忙?我如今的名声可坏得很,你就不忌讳瓜田李下?”
楼阙唇角一勾,言语中又带上了几分揶揄的意味:“这番话,只怕三嫂未必是出于真心。”
郑娴儿闻言,干脆把手中那块绣着并蒂莲花的帕子往桌上一扔,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你倒是把我看得透透的了——唉,人生短短数十年,什么人言可畏、什么瓜田李下,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前日你救了我一命,今日又这般盛情来助我,我实在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不知五公子肯不肯要?”
楼阙立刻拂袖向后退了两步:“不要!”
郑娴儿的小把戏得了逞,终于真心地笑了起来。
岂知没等她笑完,楼阙忽又补充道:“君子不乘人之危,‘以身相许’这样的‘酬谢’,我是不收的。不过,三嫂若对我有意……”
郑娴儿的笑声戛然而止,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看到她吓呆的模样,楼阙愉悦地笑了一声,转身便走。
“喂,你把话说完!”郑娴儿追了上去,决意要问个明白。
她若对他有意,然后呢?他想怎么样?
楼阙迈出门槛,忽然站定不动了。
郑娴儿收脚不及,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背上,疼得龇牙咧嘴。
这时,院门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声。郑娴儿吃了一惊,忙转身逃回堂中。
楼阙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迎着笑声走了出去,冷着脸:“这里是楼家祠堂,不是西街庙会!二位不请自来、肆意笑闹,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郑娴儿惊魂未定,忍不住伸手将窗前的竹帘掀开一角,偷偷向外窥探。
只见廊下多了两个身穿儒袍的年轻男子,穿青色的那个靠着柱子站着,穿紫色的那个却挂着一脸夸张的笑容,伸出右手重重地拍在了同伴的肩上:“哟哟哟,延卿兄你快看呐!桐阶何时对咱们这样疾言厉色过?他刚刚必定是在做什么亏心事,不巧被咱们给撞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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