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阳照常升起,落桐居的人也都在,并没有人缺胳膊少腿的。
郑娴儿依旧坐在窗口绣花,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倒是小枝不放心,过来试探着道:“咱们府里已经弄成这样,也不知道缀锦阁和茶楼怎么样了。”
郑娴儿漫不经心地道:“前天听见褚先生家出事的消息以后,我就派人传话叫程掌柜刘掌柜给伙计们分了散伙银子,打发他们回老家去了。那两个掌柜的都是人精,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人给找着了。”
“人是走了,可东西呢?店里的东西一定值不少银子吧?”兰香急问。
郑娴儿头也不抬:“这会儿黎县令他们应该还顾不上动咱们的东西。如果他动了——等这案子结了,我自有本事让他吐出来!”
“您就吹吧!”兰香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了一声。
郑娴儿也不恼,依旧气定神闲地绣她的花。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五天,郑娴儿除了每天嘱咐婆子们给佛堂里的众家仆送饭以外,什么正事都没干。
到了正月十三那天,却有官差在楼下叫门,要提韩婆子过去一同受审。
郑娴儿听见这话也没多说什么,自己收拾利索了,陪着韩婆子一起走了出去。
来传话的那两个官差却有些为难,忙上前拦着:“三少奶奶,钦差大人要传的是楼家内宅的管家,实在用不着您老人家亲自跑这一趟!”
郑娴儿扶了扶脑后的银钗,淡淡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这半年楼家内宅的事都是我管着的,既然要审,当然少不得有话要问我。你们不叫我去,万一漏掉了什么,岂不糟糕?”
官差们听见这话只得带了她同去,于是原本需要披枷带锁的韩婆子就捡了个便宜,跟着郑娴儿一起坐马车走了,倒是官差们不得不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吃了不少的灰尘。
到了县衙,里面果然正在审案。
与陈景真那次不同的是,今天县衙门口并没有百姓围观,最上面坐着的也不是黎县令,而是一个四五十岁四方脸的男人,一脸严正端方,可惜一撮山羊胡跟脸型不太协调,看着略有点儿滑稽。
那一定就是钦差大人。
黎县令坐在钦差大人的旁边,另一边坐着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官员,看服色便知道是抚台大人了。
除了这三人之外,堂上还有学政大人。他并没有坐在正上方,只在角落里摆了一张太师椅,坐着旁听。
楼家被抓来的十多个人都在堂下。楼老爷子躺着,楼夫人坐在一只小方凳上,楼阙楼闵站着,其余的人却都只有跪着的份了。
看见郑娴儿进来,堂上的几位大人齐齐愣了一下。
钦差大人立刻便要皱眉,黎县令忙在旁解释道:“这便是楼家那位贞妇。”
还别说,“贞妇”这个身份那真是好使,钦差大人一听便站了起来,忙不迭地叫人搬一张大椅子过来。
郑娴儿低了低头:“多谢钦差大人,只是妾身不敢居于长辈之上,请大人见谅。”
钦差大人闻言,只得叫人照样给她搬了一只小方凳过来,放在旁边。
郑娴儿道了谢,侧身坐下,笑道:“听闻几位大人今天要审楼家,妾身想着自己好歹在楼家管过小半年的事,便自作主张不请自来了,请大人勿怪。”
钦差大人皱了皱眉,鼻子里“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他当然不高兴了!本来公堂上审案子,喝问、责骂、动刑甚至直接拖出去砍头都是常有的事,可如今偏偏来了个杀不得打不得的“贞妇”,很多手段就不能用了。
贞妇都不能打,总不好当着她的面打她的公婆吧?
钦差大人很苦恼,抚台大人很生气,黎县令是既生气又苦恼。
只有学政大人捋着胡须,在一旁微笑点头。
郑娴儿坐稳了屁股,见堂上没有开口的意思,她便只管转过头去,细细观察着自己家的人,顺便跟楼阙交换一个安心的眼神。
楼家众人的神色都有些萎靡,身上倒没见什么伤。郑娴儿细细地看过一遍,心里大致有数了。
这是大案,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审完的。
先审“主犯”褚先生,再审下头的学生们,最后再审“案犯”的家里人……从头至尾过一遍,耗上一个月也是有的。
不得不说郑娴儿很聪明,虽说这几天一直不言不动的,这件事还是被她猜中了大半。
剩下的那一半,可就大错特错了:她并不知道,那边官差在众书生家里搜查的时候,这边县衙里已经开始逐个儿审问,连着忙了五六天没歇气儿了。
凡是在褚仲坦门下求学、跟那本诗集沾过边的书生,每个人的家里都搜出了“罪证”,拉到县衙来打顿板子上上夹棍,基本上就算是齐活了。虽说读书人骨头硬,可要是在“定罪问斩”和“当堂打死”之间作选择的话,多数人还是会选择能活一天是一天的。
于是,短短六七天时间,已有数十人在认罪书上按了手印。
就是屈打成招又如何?到时候皇榜一贴脑袋一砍,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犯上作乱的逆贼,谁管你是真谋逆还是假谋逆!
今日轮到楼家众人,差不多已经是最后一场了。
钦差大人看着郑娴儿,暗暗皱眉。他原以为这个女人既然气势汹汹地来了,想必一进门便要喊冤诉苦闹腾好一阵子的;没想到等了半日,她除了开头客套那几句之外,竟是一语不发。
弄得钦差大人干瞪了她半晌,有些尴尬。
还是黎县令干咳一声,率先开了口:“韩婆子,方才管家说楼家内宅的账都是你管着,此事可真?”
韩婆子被官差们按着跪了下来,闻言便抬头答道:“是。”
黎县令翻着桌上的账册,冷笑道:“楼家两处田庄、两家铺子,每年的进项竟只有几千两银子?全都花在了吃穿用度上?你当本官是瞎子好糊弄?!还不老老实实地把真账本拿出来!”
韩婆子梗着脖子道:“有没有真假账本,大人心知肚明。”
“放肆!”黎县令一拍惊堂木,“给我打!”
立刻便有衙役冲上来要拿人,韩婆子慌忙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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