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老夫人的病,早已药石无灵,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过是为了见暮幻最后一面。
她是在睡梦中走的,走时安详,没有被病痛折磨。
这是第一次,暮幻真切地感受到离别的痛苦。
一天之内,她的非明哥哥走了,就连祖母也没能等到她再多尽尽孝道。所有的分别,都是那么猝不及防,犹如一道巨雷,霹得她心肝俱裂。
或许是之前哭得太凶了,此刻只觉得眼睛干涩,心空落落地疼。
暮幻回到府里时,杨茹正在给祖母整理最后的仪容,暮恒之跪在榻边掉了几滴眼泪,柳氏也假惺惺地拿着帕子擦拭眼角,转头就吩咐人把一早备下的棺材抬来。
柳氏见暮幻进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暮恒之拉了出去。
隔着薄薄地窗户纸,暮幻听见柳氏说道:“你让人在收拾老夫人遗物的时候多盯着点儿,特别是一些值钱的东西,可不能就让你那姐姐给私吞了。”
暮恒之应了,直夸柳氏思虑周全。
暮幻见完祖母最后一面,从屋里出来时暮恒之还站在屋外。
她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对这个所谓的爹爹视若无睹。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憎恶自己身上淌着他的血液。
暮恒之扭头看她,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叹了一口气,“你祖母疼你,你与你妹妹这几日就在灵前守着吧,也算尽尽最后的孝道。”
暮幻没做声,径直绕过了他。
暮幻和暮善在灵堂守了三日,期间没有和暮善说过一句话。
两年多不见,暮善变了许多,身上在没有当年那股傲气,整个人都变得阴郁冰冷了。在暮老夫人灵前,她甚至一滴眼泪都不曾掉过。
想来也是,从前暮幻在的时候,暮老夫人就不喜欢暮善,觉得她功利心太重,城府深沉,担不起她名字里那个“善”字。
后来因为薛怜的事,闹得林眠音和暮恒之彻底决裂,暮老夫人虽知道此事与暮善无关,但每每看到她都会想起郁结的往事,对她也就更加冷淡了。
暮幻可以想象出这两年暮善在府里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没有父亲疼爱,没有祖母庇护,狂妄傲慢的柳氏更不是容得下她的人,她虽是这府里唯一的小姐,可这日子未必过得多舒坦。
三日后,暮恒之将暮老夫人风光大葬。他平日在老夫人跟前疏于尽孝,如今人走了,他却在她的身后事上下了不少血本,仿佛是想让全城的人都知晓他的“一片孝心”。
送走了暮老夫人,暮幻和林振便没有再留在榕州的必要。
当晚,林振来寻暮幻商量回浔阳的时间,暮幻坐在桌前目光呆滞,林振说完了话,她仍毫无反应。
林振伸出手掌在暮幻前面晃了晃,“幻儿,你可听见我说话?”
暮幻缓过神来,迟疑片刻,淡淡道:“外祖父您决定就好。”
林振点头,“既然这样,那我连夜就让人收拾东西,咱们明日一早就离开,这里我是一日都呆不下去的,瞧见那畜生和那矫情的女人我就恶心!”
林振走后,碧落和想衣进来替她收拾行李。
她们回来不久,行李并不多,只是几件换洗衣裳。碧落在榻上叠衣服,想衣帮忙剪灯油,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再回头,一直坐在桌前的暮幻却没了踪影。
暮幻站在院里,即使是夜里漆黑,她也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夏日的时候,非明最喜欢在那棵老槐树上睡觉,夜风清凉,她就坐在树下看星星,结果还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就被蚊子叮得浑身是包。
书房的窗户,是非明翻爬最多的地方,书院功课多或是被罚抄书的时候,非明总是会过来赖着暮幻,半哄半逼地让她代劳。
出了院门,距离他们经常翻越的墙头一共是一百零九步,守夜小厮每隔一个时辰巡一次,暮幻每每都在小厮打盹的时候偷偷溜回来,从未被发现过。而非明则会坐在高高的墙头,等待她进屋之前的回眸一笑。
一切都仿若是昨天,却又好像遥不可及。那样肆无忌惮,天真烂漫的日子,他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非明哥哥,你说等我长大了,你就来寻我。
我不知道我如今这样算不算长大,可是此刻的你又在哪里呢?
我很想你,你是否一样呢?
*
第二日一早,暮幻跟随林家车队回浔阳,临近城门的时候,杨茹追了上来。
她拦下暮幻的马车,钻进车里拿了一个木匣子给暮幻。
暮幻问,“姑母,这是什么?”
杨茹微微一笑,答道:“这是当年你娘留给我和你祖母的那两笔钱,我们分文未动,如今全都交到你的手里。你祖母说了,这也算是她留给你的嫁妆吧。”
暮幻愣了愣,不肯收下,“姑母,你把银子给我了,你和张梁表弟怎么办?这个我不能要。”
杨茹往她怀里推,“好孩子,姑母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我已经有我自己的打算了。我干活铺子的掌柜,他是个好人,也愿意接受梁儿,我们决定凑在一块过日子了。”
一听杨茹找到新归宿,暮幻打心底为她高兴。那掌柜是个老实人,杨茹与他在一起总归能踏实些,不必再日日瞧柳氏的脸色。
杨茹又苦笑道:“如今你祖母不在了,暮府哪还有我容身的地方。这些银子你手下吧,不然被柳氏和你父亲知道,这笔钱迟早要被他们搜刮了去。”
暮幻想了想,也不再推脱,大方收下了木匣子。
挥别杨茹,暮幻和林振踏上回浔阳的路途。
回去的路途依旧多雨,将要出榕州境内之时,天空刮起狂风骤雨,雨水打得马匹和车夫睁不开眼睛。林振下令,找了个客栈暂时避雨,等情况好些再行赶路。
待回到浔阳,又是一个月之后。
回到林府,所有人都瞧出暮幻比从前消沉了不少,总是不说话,只喜欢一个人待在院里,连林妩来找她出去逛逛,她也全都拒绝。
她笑得少了,发呆的时间长了,从念书最是认真的她,如今时常走神,有时竟连先生布置的功课都没有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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