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没答应, 只是道:“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 慢慢地往清水巷子里头走,待路过柳家院子时,里头忽然传来一声细碎的响动,施婳侧头看了看,只是天色太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她问谢翎道:“刚刚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谢翎看了一眼, 淡淡地道:“恐怕是野猫罢?”
施婳一想也是,两人便往院子的方向走,等打开了门, 谢翎看着施婳进去了,这才把灯笼挂在门口, 转过身来往柳家院子走。
没多久, 就到了宅门前,里头传来柳知疑惑的自言自语:“哎?奇怪了, 怎么这门打不开了?”
谢翎挑了挑眉,回头看了自家院子一眼,施婳已经进屋去了,唯余一盏昏黄的灯笼,照亮了半扇大门。
他伸手在柳家的门上拨弄了一下,很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等走到院子门口,就听施婳呼喊的声音传来:“谢翎?”
谢翎提起声音,应答一声:“来了。”
他快步走上前,然后从容地摘下门口的灯笼,把大门合上了,左手随手往墙角一挥,有一根一指来粗细的小木棍被扔在了雪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很快就堙没在黑暗中。
那头柳家院子,柳知在门里头折腾了半天,不知怎么,门栓也没坏,但是门就是打不开,正恼火间,他猛地用力一拉,大门吱呀一声就顺利打开了,只是外头空无一人,唯有满地残雪。
柳知往门上的锁扣处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见鬼了吧。”
说完,便朝着巷子最尽头的院子看了一眼,灯火已经亮了起来,可见是那户人家已经回去了,柳知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把门给关上了。
在施婳的记忆中,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看似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年三十依旧是在林家过的,热热闹闹,施婳饮了些酒,酒气有些上头,面颊上红晕泛起,如沾染了朝霞一般,顾盼间眉目生辉。
林家娘子不由叹了一声,欣慰道:“婳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施婳笑笑,没有接话,忙完之后,谢翎便携着她回转,洗漱之后睡下,直到夜里,施婳做起了梦来,原本是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但是醒来时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门外传来鸡鸣啼晓之声,更显得一室静寂,施婳披衣下床,顾不得什么,几步上前,一把推开了窗扇,外头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后院的枣树落光了叶子,枝丫遒劲盘曲,冷漠地支棱着,像是要把那沉沉的夜幕撕裂一般。
施婳按住窗棂的手指略微颤抖着,她想起来梦里的事情,自打重活之后,她没少梦见太子李靖涵,但是没有哪一次有今夜这般深刻而真实,真实得让她误以为如今才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她依旧身在大火之中,遭受烈火焚身之痛。
梦里的前太子李靖涵,不,是现太子,他看起来比施婳印象中要年轻些,只有二十来岁的模样,他穿着贵气庄重的太子冕服,意气风发,立于奉天门外,身后两侧乃是一众侍从侍卫官,恭恭敬敬,不远处传来雅乐之声,直通云霄,许久之后,鼓乐鸣罢,太子入奉天门内,各个赞礼官立于左右,有一个声音高声喊道:“有制!”
“跪。”
李靖涵便跪下来,他目光微微垂着,那个声音继续喊道:“册嫡子李靖涵为皇太子。”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施婳便猛地惊醒过来,额上冷汗涔涔,她的脑中乱糟糟一片,却不自觉开始掐算,如今是宣和二十五年,可李靖涵是宣和二十六年才被正式册封为太子的……不对!
远处鸡鸣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其响亮,施婳忽然想起来,今日是大年初一了,宣和二十五年已经过去了。
就是在今年年初,李靖涵被册为了太子。
上辈子,施婳入太子府的时候,李靖涵已经是太子了,可是她为何对太子册封仪式如此熟悉?就仿佛仪式进行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似的。
一股子寒意悄悄自背后窜起,施婳看着茫茫的夜色,手指捏紧了窗棂。
“阿九?”
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施婳仿佛被惊了一跳,醒过神来,她看见了谢翎站在窗前,正朝这边看来。
隔得不太远,她清晰地看见了少年蹙起的眉头,谢翎回转身去,不多时便有门打开的动静,他手里端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走到了施婳的窗前,伸手握住她捏紧了窗棂的手指,入手冰凉,他皱起眉头道:“怎么不睡?”
施婳不答,谢翎顿了顿,低声道:“又做噩梦了?”
这些年来,施婳频频做噩梦,他是知道的,想了许多法子也不见效,甚至私下去请教了林老先生和林不泊,有没有什么药方可以治一治,林老先生却道,是心病,汤药治不了的。
是什么心病?
谢翎不知道,施婳也从不与他说,只是每回噩梦醒后,她便独自站在窗前,清清醒醒地站上一宿,那噩梦像是挥之不去的鬼魅,无时无刻不缠着施婳,令她不得安眠。
谢翎心中难过,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厌恶这样的自己,甚至是痛恨。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施婳揉了揉眉心,扫去纷乱的思绪,谢翎陪她站了小半个时辰,两人都被风吹得手足僵冷,隔壁传来鸡鸣之声,紧接着有人声响起,惊醒了沉睡中的苏阳城。
施婳忽然觉得他们在窗前站了这么久,似乎有些傻,只是一个噩梦而已,竟然被吓成这样,实在是好笑。
这么一想,她倒是真的笑出声来,谢翎见了,面上的神色略缓,上前一步,握了握施婳僵冷的手指,垂着眼柔声道:“先去暖暖身子吧,别染了风寒。”
少年的手不甚温暖,但是却让施婳升起一种踏实安全的感觉,她笑了笑,应道:“好。”
过了年,两人又长了一岁,如今施婳已有十三岁,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眉目清丽漂亮,已能窥见其日后的美貌了。
年后又是上元节,谢翎要准备入春学了,这日夜里,施婳在灯下仔细筹算着,他们按照之前那位夫子的意思,带着荐信去拜访了城南的学塾,因着那一封信的缘故,他们愿意收下谢翎,并减免掉一半的束脩,对于施婳两人来说,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施婳正沉思间,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将一些银钱放在桌上,她顿时愣住了,看向谢翎道:“哪里来的?”
谢翎伸手拨了拨灯芯,好让它燃得更亮一些,嘴里随意地答道:“是我替书斋抄书得来的。”
施婳粗粗一看,约有四五两之多,她纳罕问道:“你抄了多久?”
闻言,谢翎便含糊道:“一年多吧大概。”
他说着顿了顿,又看着施婳道:“或许少了些,不过,日后我会赚得更多的。”
施婳盯着那银钱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她伸手将那些碎银子和铜板都收起来,对谢翎道:“晚上我们出去。”
谢翎眉头一动:“去哪?”
施婳眨眨眼,笑了起来,模样颇有几分小女儿状的娇俏,她道:“去了你便知道了。”
说罢,便起身去了外间,没有注意到少年悄悄红了的耳根,谢翎定了定神,心道,阿九真是好看。
到了晚间,施婳带着谢翎出了门,外头有些冷,地上还有些许残雪和着冰渣未化去,被银色的月光映照得发亮,他们就踩着这月光,往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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