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在刹那之间,收拾好面上的表情,恢复如初,他眨了一下眼,点点头,将钥匙交给施婳,然后接过她手中的灯笼,听着那锁被扭动,咔哒一声,松了开去。
就像是他心底的声音,克制而隐忍。
谢翎想,现在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再等等……
第 55 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接连下了两日雨, 这一日施婳起来便觉得头有些发晕,额头上仿佛有一根青筋直跳,隐隐作痛。
她作为大夫, 自然知道自己这是受寒了, 连连阴雨, 屋里开始泛潮,加之天气骤然凉起来, 寒气入心肺, 一时不慎,得了风寒。
施婳揉了揉眉心,脸色有些泛白,早上便被谢翎一眼看出来了:“阿九,你生病了。”
他几步上前来,连手中的书都来不及放下, 温暖的手便贴上了施婳的额头, 淡淡的墨香萦绕在空气中,莫名安抚了隐约的头痛。
施婳紧紧蹙起的眉心渐渐松开来,她下意识在谢翎的掌心蹭了一下, 在发觉自己这种幼稚的举动之后,她连忙停下来, 微微闭着眼, 道:“我没事,只是头有些痛。”
谢翎的手没有拿开, 凝神感受了片刻,道:“有些发热,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施婳睁开双目,答道:“无妨,我是大夫,自然是知道的,不大碍事。”
谢翎不赞同地看着她,浓黑的剑眉微微皱起,道:“医者不自医,你今日不要去医馆了,我去给伯父他们打一声招呼,就在家里休息吧。”
施婳还欲拒绝,张口便是一个小小的喷嚏,脑门上那一点隐痛便愈发剧烈起来,于是谢翎的眉心皱得更紧了,语气里难得地带上几分强硬,道:“去休息,阿九,听话。”
少年的动作不容置疑,施婳知道他性格,若是硬着来,肯定拧不过他的,遂只能顺着他,躺到床上,谢翎又将被子替她盖好,拉到下巴处,盖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不漏,这才道:“我去熬些粥来,你先睡着。”
施婳抬着头看他,张着的眼睛,在略暗的床帐里仿佛含着星子一般,亮亮的,问道:“你不去学塾么?”
谢翎摇摇头,道:“夫子这几日也不在书斋,去与不去,都是一样的,我在家里还能照看你一些。”
话里的意思,简直把施婳当成了一个小孩儿,施婳哭笑不得,张口欲言,谢翎又细心地扯了扯被子,不准备听她的话了,只是道:“我去熬粥。”
说完便起身出去了,施婳被被子包裹着,好似一只吐了茧的蚕,连动一下都有些困难,她看着少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处,不由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然后轻笑了起来。
谢翎熬了粥,放凉之后端到床前,他还准备亲自喂施婳吃,被施婳连忙拦住了,她只是头晕乎乎,有些痛罢了,又不是断了手,若叫人喂饭也太小题大做了些。
谢翎只得作罢,只是心里颇有些遗憾,没能喂阿九吃粥,仿佛错过了一件大好事,大抵就算乡试落榜都比不得此时的失望吧。
施婳喝了粥之后,又让谢翎按着小睡,她正觉得头痛,便也依言躺下了,不多时,就沉沉睡了过去。
谢翎洗了碗筷之后,过来站在门口看了看,良久,才伸手将门轻轻带上,离开了。
他先是去了城北悬壶堂,彼时天已大亮,只是绵绵细雨仍未停歇,将衣袍都浸得湿润,林寒水正在给病人看诊,见他来抽空招呼一声,却不见施婳,便道:“婳儿没来?”
谢翎站在门口,答道:“她受了凉,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让她今日别来了,特意来与你说一声。”
林寒水连忙道:“可要紧?我过去看看么?”
谢翎道:“不必劳动寒水哥了,我开一剂驱寒汤,先给她服下。”
林寒水听罢,便道:“你稍待片刻,我给这位病人看了诊,就给你开。”
不出一刻钟,林寒水便起身去抓了药,包好递给谢翎,道:“先喝一剂,最好在午时喝,晚上就别喝了。”
他说着,又道:“喝了之后,便会发汗,若还有不妥,就来医馆找我,莫耽搁了。”
谢翎点点头,又道了谢,林寒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不是要参加秋闱了么?要去学塾,恐怕无法照顾婳儿,不如我让灵慧过去一趟?”
谢翎笑笑,婉拒道:“不必麻烦灵慧嫂子了,夫子如今也不在书斋,我去了学塾也无用,在家温书也是一样的。”
林寒水瞠目:“不是秋闱近在眼前了,你们那先生竟不管你们?”
董夫子教学生一概就是这样,放羊吃草,爱怎么学就怎么学,别说区区一个秋闱,便是来年春闱,谢翎想他都不会放在心上的,遂笑道:“夫子脾性古怪,但往常也是十分尽心的,只是做学生的要自己多用些心思了。”
他说完,便别过林寒水,往城南的方向走去,谢翎脚程很快,一手撑伞,一手拎药,细密的雨丝绵绵不绝地落下来,洒在油纸伞面上,很快便连成一片,汇聚成大颗的水珠,自伞骨边缘滴落,打在青石砖上,溅开了小朵小朵的水花。
谢翎进了学塾,脚步不停,一路到了渊泉斋,里头传来杨晔念叨背书的声音:“兹乃不义,习与性成,予弗……予弗狎于弗顺,营于桐宫,密迩先王其训……”
眼看乡试在即,连一部尚书都没背完,也不知他这几年到底怎么学的,大抵就如董夫子所说的那般。
“怕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晏商枝嘲笑的声音传来。
谢翎推门进去,他动作很轻,没有引起里头三人的注意,杨晔还在不服气地辩解道:“什么叫狗肚子?读书人,说话斯文些。”
晏商枝笑着挤兑他:“那你怎么连区区一部尚书都背不全?”
杨晔霎时间气弱了下去,过了一会才哼唧:“这不是漏掉了么?万一这次乡试不考尚书呢?”
见他这般,晏商枝不由鄙夷道:“那你回去给老祖宗多上几炷香,求一求他们,考试的时候给你使个神通还靠谱些。”
这话说的,杨晔涨红了脸,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一旁的钱瑞看见谢翎了,连忙高声道:“谢师弟你来了。”
那两人听罢,这才转过头来,杨晔见谢翎正在收拾书籍,好奇道:“师弟,你拿书做什么?”
谢翎简短地解释道:“阿九病了,我要照顾她,想起来拿几本书回去看。”
杨晔酸溜溜地道:“你不是中了小三元么?还这么用功,让作为师兄的我情何以堪?少读一日,也没什么打紧的,咱们几个也追不上你。”
谢翎把书收好,抬起头来,斯斯文文地笑道:“师兄言重了,我学识浅薄,不敢自满,堪堪会背一部尚书罢了,还需勤勉些才好。”
一句话把杨晔噎了一个半死:……
旁边的晏商枝顿时哈哈大笑,便是钱瑞也没忍住,笑了起来,唯有杨晔十分郁卒,他觉得这日子真是难过,师兄这样,师弟还这样,他在这读书已经读成了好大一个受气包了。
却说谢翎与晏商枝几人别过,请他们在夫子来时,帮忙告一声假,几人自然是答应下来,谢翎这才又带着书,拎起药回城西去了。
等他到了家时,施婳还没醒,似乎睡得不□□稳,眉心微微蹙着,像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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