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道:“伯父,前面就是邱县了。”
林不泊听了,啊了一声,道:“到了啊?”
施婳笑道:“是。”
林不泊打量着前面那个小镇,道:“你家就住在这镇子上么?”
“不是,”施婳解释道:“还要再走个十来里路,才到我们的村子。”
林不泊应了一声,道:“那就去你们村子里。”
施婳摇头拒绝道:“不必了,伯父,我自己去便可以,那边都是小路,马车过不去的,您先去徐州,到时候我自己回苏阳便可以了。”
林不泊听了这话,下意识拒绝道:“这怎么行?我既然带着你出来,就得带着你回去,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上路多危险?”
施婳笑道:“伯父不要太小看我了,我九岁时,便从这里逃荒出去,徒步走到了苏阳城,怎么长大了,反倒不安全了?”
林不泊还是不答应,施婳又道:“伯父还请放心,我自小在邱县生活,不会出事的,再者,我回到老家,还得替我爹扫墓上坟,修整屋子,怎么也得要许多时日,伯父还有要事,岂能因我耽搁了事情?”
闻言,林不泊犹豫了一下,施婳劝道:“这里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还有认识的父老亲戚,伯父放心便是。”
林不泊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我出来时,你伯母便与我说,你主意正,轻易劝不动你,我还道不信,如今看来,还是你伯母了解你啊。”
施婳笑笑,眨眨眼道:“伯母疼我。”
林不泊也笑着摇头,又取出来一个小包裹,道:“这里面是一些银钱,你且拿着,切记莫露了白,叫人看见了,万事小心谨慎,我到时候从徐州回来,就来接你。”
施婳思索片刻,摇头道:“伯父不必来了,从徐州回到苏阳,并不顺路经过临茂,若这一趟我不跟着来,恐怕您也不会绕道到临茂了,五六月间就是梅雨季节,天气潮湿,药材不好保存,您还是直接赶回苏阳,路上别耽搁了。”
闻言,林不泊顿时愕然,随后无奈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叫你猜着了。”
他望着施婳道:“自谢翎进京赶考之后,我和你伯母便有这个想法了,你心里有事,我们不知如何劝解,谢翎也不在,所以才想出来这个法子,让你回老家散散心也好。”
施婳又笑着眨眨眼,道:“伯父疼我,这份心意我自然要领受下来,不能白白辜负了。”
两人正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驶入了邱县,县里街道两旁有不少百姓正在说话,或者忙着做事,见了有生人来,不由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事情一样,各个都朝这边瞟上一眼,仿佛想知道他们来到这小小的邱县做什么。
施婳与林不泊道了别,这才拿起自己的包裹行李,从车上跳下来,笑着道:“伯父,路上小心。”
林不泊探出头来,仔细叮嘱道:“你也要多加小心,万事保重,有事记得写信回苏阳。”
施婳答应下来,挥了挥手,道:“伯父一路顺利。”
林不泊看着她,点点头,放下了车帘,马车便辚辚往长街尽头驶去,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不见踪影。
施婳站了一会,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是上午时分,阳光明媚,这时,有人大着胆子上来问道:“这位小哥,是哪里来的?”
因施婳穿着男装,所以那人也没认出来,她笑了笑,道:“我是梧村的,刚从隔壁县走亲戚回来。”
那人听了,觉得也无甚新鲜事情可以打听,顿时有些失望,只是随意与施婳寒暄几句,便转身走开了。
施婳紧了紧肩上的包裹,然后转过身,朝记忆中梧村的方向走去。
都说近乡情更怯,施婳却没有这般的感觉,兴许是因为,梧村距离她来说太过遥远了些,她上辈子九岁离开了这里,直到死去时,都没有再回来过,等她重生了之后,只在梧村呆了短短一个晚上,第二日又与乡亲父老们开始逃荒,来去匆匆。
直到如今,邱县梧村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名字罢了,承载着九岁之前的记忆,九岁之后,梧村便与她毫不相关了,所以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情怯的,就像是正在踏入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种陌生此时施婳正深深体会到了,因为她已经迷路了两次,却依旧没有找到记忆中的那一条通往村子的路,日头高悬,转眼就是正午了。
四月间,太阳烘晒得植物散发出清新的气味,时值春季,野草和树木都疯了一样地往上长,肆无忌惮地伸展着枝叶,施婳看了看天色,认命地原路返回到之前的三岔路口,走错了两次,这最后一条应该是对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最左边的那一条小路走去,没多久,她就找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这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原本只有一丁半点的模糊记忆,随着脚步往前,渐渐清晰了起来,将那些残缺的记忆一一补漏。
施婳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山坳,当初她的兄长背着竹筐,从这个山坳口走出去的,无视她的呼唤,头也不回。
施婳深吸了一口气,加快脚步,转过山坳,一个小小的村庄便出现在远处,梧村到了。
梧村依山而建,施婳记忆中,村子里生长了许多槐树,每到四五月间,槐花开得很旺,雪白雪白的,兄长常常带着她去爬树摘槐花,回了家里,娘亲会做槐花饼和槐花饭,那都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如今施婳走在小径上,只觉得那个村子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记忆里的槐花也都已经开了,她甚至能听见孩童打闹时发出来的嬉笑声,还有大人们呼喝的声音,可是她已经不认得村子里的人了。
很快便有人发现,村子口来了一个陌生人,孩子们伸头伸脑地张望,满眼都是好奇,这个人是来做什么的?
甚至有孩子大着胆子问她:“小哥哥,你是货郎吗?”
不等施婳回答,他们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货郎卖的是什么呀?”
“他不是货郎,他没有挑担子!”
“可是他背着包袱,说不定东西就在包袱里!”
“不对,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装在包袱里?”
“那你问他!”
“我才不去哩!”
……
孩子们既大胆又害羞,嘻嘻哈哈地奔跑着打闹,他们也不跑远,追追打打跟在施婳身后走,好似一串小尾巴一样,又像是在看热闹和新奇,不肯散去。
施婳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循着小径,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所幸她还记得路。
施婳的家在村西的位置,和村子之间隔着田地和半个山坡,所以其他人家都住得近,唯有他们家要远一些。
孩子们追追打打,跟在她后头跑,小径两旁的野草已有齐腰深了,因为无人打理,野心勃勃地想要霸占了这一条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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