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讨论得激烈,有人站起来,迎到门边,施婳这才注意到他,是个中年男子,穿着富贵,却一脸愁容,显然是病人的家属了。
他朝郑老大夫拱了拱手:“郑大夫来了。”
郑老大夫点点头,介绍道:“这位是老朽的多年好友,于疑难杂症也颇有办法,之前我写了信,将他请过来为尊夫人看诊。”
那崔老爷连忙拱手:“老大夫一路奔波,辛苦了,不知如何称呼?”
陈老答道:“鄙人姓陈,这位是我的小友,姓施,也是一名大夫。”
崔老爷起先以为他们旁边站着的少年人是童仆,没想到竟然也是大夫,连忙也拱手见礼:“施大夫。”
施婳略微侧过身子,与他回了礼,那崔老爷直起身来催促道:“能否请几位帮忙看看拙荆的病情?看着比前几日似乎更为严重了。”
郑老大夫立刻道:“我们先去看看尊夫人。”
崔老爷忙不迭道:“请,请。”
等入了后院的正屋里,施婳首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便是她作为大夫,早已习惯了汤药的气味,但是这般浓郁,却还是有些吃惊。
然后绕过屏风,她就看见了躺在榻上的妇人,面色蜡黄,眼下青黑,瘦成了皮包骨,两颊都凹陷了下去,于是更显得她眼睛很大,看上去颇有些瘆人。
那妇人见有人来,便想坐起,旁边有丫环忙上前去伺候,郑老大夫轻轻摆了摆手,道:“不忙,夫人还是歇着吧。”
那妇人点点头,费力地道:“失礼了。”
郑老大夫简单地向妇人介绍了陈老的身份,照例把施婳给略过了,施婳也不以为意,就站在一旁看着。
倒是那崔老爷忍不住催促道:“大夫,劳烦现在就给拙荆看诊吧?”
陈老点点头,走到榻前的绣凳上坐下,道一声失礼了,然后将手按在妇人的脉上,认真听起脉来。
几乎是下一刻,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
崔老爷着急地问:“大夫,怎么样?”
陈老没说话,听完脉又观那妇人的面相,忽而起身,对施婳道:“你也来看看。”
闻言,施婳点点头,郑老大夫皱了一下眉,想说什么,便见她已经坐下去了,为那病人听脉,此时施婳也明白了为何陈老会面露异色。
脉至弦洪豁大,尤其是右手,施婳仔细观察病人面相,只见那妇人脸颊瘦削,泛着些许红色,像是十分的热一般,而现在五月都还未到。
施婳把脉的时候,那妇人便不能动,额上渐渐渗出汗来,不多时便成串滑落,有丫环拧了帕巾来,替她擦拭,又有人轻轻打扇,十分周到。
施婳观察了一会,忽然问道:“妇人可是许久未曾入睡了?”
那边郑老大夫正和陈老在说话,听了这一句,不由转头来看了她一眼,神色中有一闪而逝的诧异,他又转向陈老,眼神询问,那意思是,你与她说的?
陈老摇摇头,崔老爷连忙答道:“是,拙荆已有三日整不能入眠了。”
施婳道:“心火燥热,大渴大汗,面赤足冷,此症属温。”
她犹豫了一下,道:“确实有些类似热症。”
闻言,郑老大夫却平平道:“这可不是热症,若是热症,早就能治好了,何必拖到今日?”
被他硬邦邦地顶了一句,施婳也不恼,回头看着他,道:“郑老大夫莫急,我话还未说完,虽类似热症,然而毕竟不是,但是下药时也有个大概的方向。”
郑老大夫:“那你说说,要怎么个方向?”
这话有些紧追不舍了,施婳知道对方对自己有些偏见,无外乎是一介女子习医,如何如何之类的,她也并不恼,名气大的人总是脾性古怪,再者对方又是陈老的至交,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陈老下不来台。
施婳略一思索,便道:“此症虽然属温,却真阴素亏,心阳外越,内风鸱张,用药反而不宜寒凉,以平为佳,对症下药,大渴以烧铁淬醋,令吸其气,牡蛎粉扑止汗,捣生附子贴涌泉穴,至于内服之药……”
她犹豫了一下,道:“我医术浅薄,不敢妄言,还请二位老大夫商量着来。”
郑老大夫这回望了她一眼,竟然也没说什么,施婳心中立刻一定,看来她刚刚说得都没有错了。
虽说不该与这老大夫计较,但是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被人这般轻慢以待,便是施婳也会有些忍受不了。
郑老大夫与陈老坐在屋子里谈了半天,将病人的症状都挼清楚明白了,商量的方向也越来越明朗,施婳在旁边听着,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两位老大夫行医的年数比她如今的年龄还大,经验十分丰富,施婳听了许久,颇有所获,忽觉这一趟倒是没有白来。
陈老偶尔会问一问施婳的意思,施婳也会简单答上几句,郑老大夫的态度倒是要好了一点,施婳心中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直商量到了午时才敲定药方,崔老爷千恩万谢让人抓药去了,又热情地挽留他们用了午饭,这才放人离开。
才出了崔府,外面下起瓢泼大雨来,耽搁了一个时辰,施婳这才回到客栈,她将信交给了客栈伙计,央他帮忙递出去。
此后又过了几日,天气很是不好,整日都下雨,连外面都去不得,无奈之下,郑老大夫便只能和陈老两个人聚在一处谈论医理,陈老每回都叫上施婳,郑老大夫也不说什么,态度到底是好了不少,施婳听他们二人谈话,受益匪浅。
这一日下午,外面的风雨很大,施婳和陈老三人照例坐在大堂说话,窗外狂风呼啸着,拼命摇动着街边的大树,雨水哗哗冲刷着房檐和街道,泛起了大颗的泡沫。
陈老道:“这天气,怎么日日都下雨?一连五六日了,跟天漏了个窟窿似的。”
旁边收拾桌子的客栈伙计笑道:“我们这里就是这样,每年这回都下大雨呢。”
陈老接道:“那不是生意不好了?”
“可不是?”客栈伙计道:“冷清得很,您瞧瞧,如今投宿的就您们三位了。”
他正说着,门外突然奔进来一个人,浑身湿淋淋的,高声喊道:“郑老大夫在不在?!”
客栈伙计啊哟一声,忙道:“在这呢,在这呢。”
施婳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崔府的小厮,心里忽然一紧,郑老大夫站起身来,道:“老朽就是,怎么?”
那小厮急切道:“郑大夫,救命啊,我家夫人不好了!”
天空一个响雷猛地滚过,在头顶炸响,那客栈伙计吓得一抖,抹布都掉在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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