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决很轻地点了点头。父亲俯视着章决,站了一会儿,才说:“章决,我问你个问题。”
“你跟人上床的时候,不知道避孕吗?”父亲仿若重新归于平静,言语间几乎没有怒意,但他问的话,每一句都让章决无地自容。
“你几岁了章决,”他说,“刚做完手术才几天,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清楚?”
母亲坐在一边,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看着章决,很轻地问:“小决,是谁啊?”
贵宾休息室不算很大,五十多平,铺着深色的地毯,漆成浅蓝的墙壁上挂着现代画。
章决躲避着父亲和母亲的目光,余光不断地去看那些画,他想转移一些注意,把填满了眼睛和鼻腔的酸涩都挤走,想让自己看起来和父亲一样平静,一样得体。
可是他就是这个家里最不得体的一个人。
他让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然后全家一起承担错的后果。
“章决。”父亲又叫他。
章决闭了闭眼,看着父亲,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多眨几下眼睛,再多闭一会儿,眼前就又重新清晰了。
“这个孩子,”父亲说,“你打算要吗?”
见章决沉默着,他又说:“想要,是吗?”
章决的喉咙干哑,手脚是软的,他想不出答案,想说他不知道,可是又听见自己说:“是的。”
父亲安静了几秒,说:“那生出来姓什么呢?姓章,还是姓陈。”
母亲忽然僵了僵,她看向章决的父亲,很慢,又很艰难地问:“陈是……陈泊桥吗?”
“你问他自己,”父亲向章决抬了抬下巴,说,“章决,是吗?”
章决觉得自己被一双巨大的手按到了海底,他几乎要被巨大的水压碾碎了,海水挤压他的肺,挤压他的手,要他停止思考,停止呼吸。
他们保持漫长的缄默,直到父亲再次开口:“如果真的想留下,你给陈泊桥打个电话。”
“不管他要不要,”父亲说,“你亲口告诉他——你不会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吧。”
“有的。”章决说。
“那就打。”父亲坐下了,坐在母亲身边,隔着三五米,看着章决。
章决把手机拿出来拨号,他没有存陈泊桥的号码,每次都是直接拨,这次不知是怎么,错了好几次,短短几个数字,半分钟才按对。
拨出电话后,章决抓着手机,放在耳边,不多时就通了,但陈泊桥一直没有接,直到提示音响起,章决把手机移开了,低头看自动断连,提示重播的手机屏幕。
“不接?”父亲问章决,他抬手看了看表,又道,“亚联盟晚上十点,陈大校睡得没这么早吧。”
章决一声不吭地再拨了一次。这回只等了很少的时间,电话就接通了,但接电话的温和男声,章决从没有听到过。
“您好,陈先生现在正在去开紧急会议的——”
不过只说了一半,便被打断了,那人身边似乎有人问了句话,他便回答道:“来电人是——章决。”
那人突然噤声了,听筒里有些杂音,好像在换人接听,又过了几秒,陈泊桥的声音传过来:“刚才有点事,手机让秘书拿着。”
“这么晚开紧急会议吗?”章决问他。
“哦,”陈泊桥很轻地笑了笑,“也不是很紧急。你的复查都做完了?”
章决“嗯”了一声,心里忽然空了空,手抓紧了手机,嘴唇动了一下,低声说:“陈泊桥。”
没等陈泊桥说什么,他又说:“我怀孕了。”
他说出口后,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
坐在不远处的父母,和电话那头的陈泊桥,都变得很安静。
章决觉得陈泊桥大概也愣住了,因为他小半分钟都没有发出声音。章决从没见过陈泊桥发这么久的愣,只能在电话里听一听,就恍恍惚惚地走神,觉得好像很可惜。
但也可能是错觉,因为陈泊桥那边的背景音变得愈加嘈杂,嘈杂得让章决觉得心酸。
章决不知道他们还能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兀自对陈泊桥说:“你要不然先去忙吧。”
“我们晚上再说,”章决又很快地说,“等你空下来——”
“——章决,”陈泊桥很干脆地打断了他,“我不忙,现在说。”
章决抓着手机,“嗯”了一声。陈泊桥又有少许停顿,才问章决:“是在北美那天晚上吗?”
“嗯,”章决垂下头,用手肘抵着膝盖,看着深色地摊上的暗纹,对陈泊桥说,“应该是的。”
“那怎么办呢。”他问陈泊桥,也问自己。
不走运的是,陈泊桥那边恰好有人十分急切地开始说话,对方的声音很大,章决觉得陈泊桥不一定听见了他的问题,但要他再问一次,他真的问不出口了。
陈泊桥说“等等”,不知是对章决说,还是对对方说,但手机那一头的杂乱无章的声响,渐渐地消失了。
“章决。”陈泊桥似乎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低声叫他。
“我在的。”章决说。
“其他的检查还好吗,”陈泊桥问,“你父母知道了吗?”
“知道了。”章决说。
然后他听见陈泊桥很绵长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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