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滔滔。她行走到最后一站。已经是隆冬,江南的冬比洛阳要阴冷,那冷意不像是从外头透进来,反而像是从骨髓里生出来,血液被冻结,而每一次呼吸都更冷一分,一步接一步的行走,只剩下本能。
有孩童捡起石块掷她,狗摇着尾巴冲她叫,一些好奇的目光,还有一些别的……永安镇的驿站破败得厉害,但是天已经全黑了,黑透了,不能再往前走了。没有灯,月光和身体一样冷。
有人摸进屋里。
她忍不住尖叫,暗夜里粗浊的呼吸,四周是嗤嗤的笑声。羽林卫不敢动她,因为她是萧阮的女人,哪怕人人都知道她此去金陵落不到好,也还怕有人秋后算账。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会保护她。
“滚!”一声乍喝。
一线火光,很快就灭了。门“吱呀”一声,渐远的脚步。屋里还有人,她知道,只是看不见。那人像是向她行了礼,他说:“好自为之。”
她掩住胸口衣襟,一动不动,太冷,连寒战和发抖都失去动力。
她没有问他是谁,没有这个必要。她知道她没有机会再回故国。她也没看到他的脸,只是记得这个声音。
原来是陆家人。
却不知他从前因何故去的永安镇——自然不会是为了救她。她的好运气早已经用完。她还记得他声音里的厌恶与鄙夷,当然那不重要。
“公主?”
嘉语制止了那些泛滥的回忆:“陆郎君为什么认为我会接受?”
部曲这种东西,父亲和哥哥没准会喜欢,但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收了能作什么用?总不成他也和她一样,知道没准哪一天,乱世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我只是觉得,也许公主需要人手保护自己。”陆俨说。他当然知道,始平王父子手下有人,碰上这种深宫变故,有人也无济于事。于是又补充道:“而且我也再没有别的能拿出手了。”
坦诚也是一种力量。
“陆郎君就不怕我收了你的部曲,也不肯原谅皇后?”
当然怕。
但是他不得不。陆俨瞳孔里瞬间的收缩,转瞬即逝,他声音平和:“这只是我陆家的歉意,我不能强求公主的原谅。”
好决断。嘉语问:“陆郎君能代表整个陆家说话吗?”他还这样年轻。她敢说,没有父亲首肯,她哥哥昭熙绝不敢做这样的决定——而这个决定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深谋远虑过的。
“能。”陆俨说。
屏后沉默了一会儿。
平心而论,嘉语肯定不喜欢陆靖华。她不是圣人,圣人且以直报怨。她受了伤,差点死掉,如今在宫里怕得草木皆兵。她当然知道贺兰袖才是幕后黑手,但是是陆靖华的盲从、轻信、私心,也许还有别的,导致了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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