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宗几乎是苦笑着看自己的手。他这一生,原不过想安安稳稳阵前杀敌,挣个封妻荫子。他自知不是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天高地厚的野心,他唯一会的,唯一擅长的,不过是打仗,安安稳稳地打仗。
报仇太难了。与朝廷为敌,做乱臣贼子,乃至于落草为寇——那不是他的人生目标。他有过那样一些为天下而战的祖先,他们的勇武与梦想,耗尽族中精血,到他,已经只想安安稳稳做个人臣。
何况也许是假的呢,即便是——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出现?军营自古煞地。隔得又远,军中能有几个识字郎,能认出昭熙的笔迹。虽然他们都说是、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就是世子!”
如果是真的呢,绍宗翻来覆去地想,也许是假的……直到周乐被领进帐来。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绍宗犹豫了片刻,亲自上前去给他松了绑。
退回到座上,沉默良久。他倒是没有想过要问周乐看到了什么,他嘴里的话,自然是会朝他有利的方向说。何况在场他自己的亲兵也足够多。一个两个可能眼花,几百上千人,焉有眼花之理。
人,是确确实实出现过了——无论真假。看周乐这个表情,也不像是早就知道。当然并不排除他演戏。
索性什么都不问,只问:“周兄弟打算如何安抚这些六镇降户?”
周乐也迟疑了片刻。在他看来,绍宗多少会问上一两句的人,他直接就跳了过去。不知道是信了呢,还是不信。思来想去,还是赌了一把,说道:“秦州如今地少人多,不是久留之地。”
绍宗看了他一眼。人人都知道秦州不是久留之地。
“我想问将军讨个调令,”周乐道,“调我部转进冀州就食。”——这里没吃的了,我打算带我的人去冀州讨口吃的。这是客气的说法,其实就是问绍宗要了冀州做驻地。谁来提供粮草?冀州税收。
换句话说,他是彻底不指望朝廷了。
如果没有方才的意外,这句话能让绍宗焦躁:冀州又不是他的地盘,没有朝廷的调令,他一个镇北将军,哪里能把麾下调到河北去!
但是他明白周乐来问他要调令的原因:除了本身镇北将军的官职,又如今是代理始平王坐镇云朔。当然要仔细说,始平王其实也没有这个权力,但是从来始平王仗着太后,这种事先斩后奏没少做。
当然周乐要这个调令,主要还是为了防备同袍:有调令在手,他就是名正言顺奉命行事,他去了,其余人就不能跟他去河北抢地盘。
绍宗道:“我给你调令,冀州可以不理。”莫说他的调令,就是朝廷的调令,在冀州那个豪强林立的地方,也不是特别好使。
周乐道:“末将明白。”他又换了称呼。
绍宗没有理会,也不叫人,自己取笔墨写了调令,拿印的时候怔了怔,终于没忍住问:“那个字、当真是阿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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