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建议我与公主订亲。”他一向直呼“三娘”。尽管喝了酒壮胆,真要出口,也不知怎的,忽然就变成了“公主”。糟糕透了。那听起来就像是纯粹的利益交换,将军对公主,而不是他与她。
嘉语怔了怔。她听到有人担心他与昭熙内耗,就有了这个念头。当然她从跟他离开豫州,就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到眼前来。
他想娶她,至少这时候还是想的。
周乐见她垂着眼帘不说话,鲜见得沉住了气,把诸如“是有人建议,并非我着急”、“形势所迫”之类的话死死压在了舌底。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方才听她说道:“……那就订亲吧。”
周乐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忽然觉得,方才等得不是太久,而是太短。这么短的时间,她真想清楚了吗,他说的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虽然他一向都知道她是个讲理的人,情不可以打动的时候,利益往往能够说服她。
然而——
然而婚姻就是纯粹的利益么,对于她来说,对于与他成亲这个事情来说?她是因为父仇而跟着他离开萧阮,也因为父仇而愿意委身于他吗?他这算是乘人之危呢,还是落井下石?她会觉得委屈吧,日后想起来。
如果她不是心甘情愿——她当然是情愿的,四年前她就答应过他,但是中间隔了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如果她如今不情愿了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瞬间突然涌上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到底心虚,他和她之间,隔了这么远,远得有时候想起来,就如同隔了银河。他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就有一万个理由推翻它。他们从前并不是夫妻,他的妻子是二娘,她的夫君是萧阮。她说过他有很多姬妾。他猜大约是她后来落难,被他收进后宅,贺兰氏说他从前很宠爱她,也许是真的。
怎么会不是真的。不过就是相遇得太迟。总是太迟——他总是比萧阮来得迟,这个念头让他沮丧,无能为力的沮丧。
“……我父亲已经过世,”又听得她一个一个数过来,“母亲和哥哥如今下落不明,宗亲多半都在平城洛阳,冀州恐怕难寻。不过初嫁从父,再嫁从身,也说得过去。好在将军族亲就在信都——
“如果你不情愿——”
“什么?”
嘉语的目光看过来,夏夜的星光,萤火虫浮在草木里,月光在窗纸上,葳蕤的影子。周乐一时气短,垂头道:“如果你不情愿……就当我没说。”
嘉语再迟疑了一下:“将军这是——后悔了?”不容他说话,她用极快的速度补上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订亲,待拿下冀州,日后回了洛阳,解除婚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我怎么会后悔!”周乐再次打断她,也许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那些平日里会觉得很羞耻的话顺顺当当就流了出来,“三娘这话可冤我!从正始四年到如今,我心里想的,眼里看的,难道不都是你……”
起初,这时候回想起初遇,最开始模模糊糊一个影子。始平王的女儿,有点古怪的丫头,后来一次一次地重逢,每次添一点颜色,每次深一点线条,后来什么时候想起,都清清楚楚,她在哪家寺里装疯卖傻,在哪座佛像下合手垂目,在谁的帐中慷慨陈词,又在谁的府里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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