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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冉的话他都明白,他知道谢冉是为他好。必须杀了郑忱,方才能够证明自己清白:他是被蒙蔽的,没有人能够认出毁容后的郑忱,他当然也不能。于是——弑君的是郑忱,拨乱反正,为先帝报仇的是他。

无论底下人信不信,这件事他必须做,这个姿态他必须摆出来——与弑君者的不共戴天。

昭熙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黑白分明,他又不是冬生。

但是郑忱什么人,在德阳殿的混战中救他一命的人,和他在结绮阁里吃老鼠的人,那些让人绝望的日子里——便是过了这么久,他仍然记得在广阳王府的地牢里,他的出现给予他的冲击。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再看不到阳光,见不到妻儿。他的父亲枉死,手足离散,妻子被迫改嫁,孩儿认贼作父……他尽力不去想,但是广阳王的每句话都钉在他心里,不是他说一句“不信”就可以不信的。

然后他出现了。

那个曾经惊艳洛阳的男子,变成佝偻丑陋的花匠。那时候,便是他肯承认他就是郑忱,谁信?谁忍心信啊。

没有郑忱,没有他今天。

他如今是高踞在帝座上,就要杀了他吗?阿冉说历朝历代皇帝都是这么做的,没有哪个皇帝靠仁厚得的天下,更没有哪个皇帝靠仁义守天下。没有!他是天子,不是游侠儿,他的责任是天下,哪怕他的妻子、他的妹子、他的骨肉挡在这条路上,他都该倾轧过去,毫不留情。何况区区一个郑忱。

他相信谢冉说的是真的。没有人手上不染血,没有皇帝手上不染血。

他只是狠不下这个心,下不去这个手。

郑忱被带进宫里来,犹面色如常。他说:“陛下不必以我为念,我自知当死——早就该死了。当初姚氏死的时候我想过死,只是不敢负诺;后来华阳成亲,陛下兄妹重逢,我试过去死,只是没有成功;我营营役役苟活至今,够了。我灭过人满门,鸩过天子,杀过太后,也救过天子,全人夫妻兄妹……我郑忱这辈子不算白活了。如果陛下仍记得你我之间的情分,我身后,但请陛下善待阿薇。”

昭熙当时给了他一耳光。

他想他活着。

他想他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能看到他收拾河山,国泰民安。虽然那并不是他的志向,但是他希望他能分享。虽然他没什么能给他了,他也知道他过得不好,知道他于这世间留恋甚少,他爱的他恨的人都已经长眠于底下,他从前的亲友都不能再接近,而他的仇人——天下皆视他为仇寇。

他承认郑忱死有余辜,但是人心不是那么长的。郑忱就是对不住天下人,也没有过对不住他。

或天下人都可以杀他——不能由他来动这个手。

他想他活着!

他登基有六年。这六年里他没有大动土木兴建宫殿,没有搜罗美人充实后宫,没有横征暴敛穷奢极欲。他重新修订了律法,推行新钱,兴建了常明渠,整顿了转运仓。提拔了一些他觉得贤明的官员,当然也罢黜过一些人。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合格的君主,这不是从前父亲为他谋划的路。他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帝王教育,他努力做好这件事,但是有时候,他并不觉得做皇帝是件愉快的事。生杀的权力是在他手里没有错,但是做一个好皇帝意味着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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