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水乡绍兴,草木丰美。
蝉滋哇滋哇在叫。
一叶小船系在桥边,随水波摇晃,两人从八字桥上过。
潘晚吟的话旗帜鲜明,下到桥头,她总结,“男人当然喜欢观音婢多过吕娥姁,认为后者恶毒,只要把他们放在吕后的位置上,又成了无毒不丈夫。男人总是有话说的。”
杜仲明认真品味潘晚吟的话。
她并不像别人以为的,对中国历史人物不了解。
恰恰相反,她的见解别有一番风味。
要她说,韩信死在吕后手里,并不多丢人。
“一个你死我活的生存时代,果决狠辣的女人,才是活生生的人。”
况且刘邦没有杀韩信的心?
刘邦躲在深山老林,没和妻子打声招呼。招惹强敌,逃亡路上一脚踹下亲儿亲女。妻子困在敌营那几年,他在做什么?
有些男人的狠心是天生的。
女人的狠心往往是男人给磨砺出来的。
别说戚夫人,成王败寇而已。历史上有多少男人下手更狠辣,连狠辣男人都要独占,好没道理。
“史书笔法,是男人的笔法。我知道你不是文人混子,所以——”
潘晚吟抬抬眉。
她留白给他。琴弹了,现在看他是知音还是笨牛。
杜仲明一脸的领教。
他说他明白,歌颂什么,贬低什么,全看时代需要什么。如果哪天思潮改变,吕雉也可以是正面人物。
潘晚吟甜甜一笑。
很有少女的娇羞。
说出的话却十分大胆,她说,他就应该是她的丈夫。
也是这天,杜仲明发现,潘晚吟很喜欢成对儿的东西,身上出现的首饰必然是成对的,热衷完美,潘家的家底,足够她挑出“该是一对”的极品珍珠耳环。
并且,在他面前的女士,是个美而自知的人。
这点和他一样。
面对任何人的夸奖,从不会否认说哪里哪里没有没有。
他们没有进行第四次约会,此后是书信来往,做了文字朋友,一直到结婚。
写信的语言是多样的,可以是中文,可以是德文,也可以英文。潘晚吟的德文功底,连杜仲明都要佩服,在德国生活多年,德国人的作派也在她的文词与来信频率间。
严谨、守时、专注。
老父亲的逼婚杜仲明对抗过一阵,但他的对抗从来是为了顺从。
对抗那段辰光不是为了说服别人,而是为了说服自己。对抗过,自己的心就舒服踏实,好像完成了一部分自我,也就不耽误他继续做孝子。
婚结了。
杜家一件大事落定。
凡事追求完美的潘晚吟也曾对女儿杜蘅说过:“见过你爸爸之后,对我来说,这世上再没有别的男人。”
像所有好奇父母故事的孩子一样,杜蘅两头相问,拼凑起来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杜仲明不认为自己五岁的小小女儿能记住这么大一段话。语言博士说起故事是动听的,一个思想开阔,文理兼通的大才,把故事讲得有滋有味,没有敷衍女儿。
然而,他小看了他的女儿。
他对女儿惊人的记忆力还没有清楚的认知。
后来的译书事件,书信揭发,杜蘅意外听见整个过程,不必两头相问,拼凑故事,因为她是经历者。
这是一场情理、爱欲、人性的大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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