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师是不是空手来的?”
“多少乡党看着,多少眼睛盯着,变没变出钱你说吧。再不让孩子上学,老狗日的,老王八养的。你朱家祖上有没有老狗老王八,全看落不落这个押。”
一听见华红霞报数,原本在树荫下打盹儿的老校长立马弹起来。
喜笑颜开,跟打了场胜仗似的。
当着夏教授,当着陈顺,当着几名乡党,掏纸掏笔叫贵枝爹赶紧写条子,答应让孩子上学。
朱家三姐妹实在柴瘦得可怜,周围的女人看不过眼。乡村女人都有一条共用的疼痛神经,显然触疼了,坝子女人泼辣起来比夹馍的辣子还要辣。
“想赖账?!老不是东西。”
“再不让娃读点书,多识几个字,小心一道雷劈死你。”
周围全是人,贵枝爹吃不住劲,说他说话算数,捏着笔在纸上画个圈圈,代表自己。
这回轮到老校长笑他:“算球数,又识数了?”
那头,杜蘅和华红霞两人忙着给早到的瓜农结钱,每家一样加几块钱。
人群里一车把式笑嘻嘻地说,家里还有瓜呢,杜老师明天还帮咱们卖瓜呗。
“滚你个卵,卖你脑瓜,什么个价。”
华红霞在笑,眼神尖利不客气。男人讪讪,知道是个硬茬娘们,不好惹,赶紧把钱塞裤兜溜之大吉。
水根乖乖听红霞指挥,在一边切瓜,正午前灿灿已经叫他爹抱着带回家午睡。大西瓜是杜蘅预留的,一直放水桶浸泡,切一切给老校长那些还等在集市的同村老少分吃。
看热闹,吃西瓜。
有滋有味。
最热闹的部分是贵枝爹签字画押,热闹已经结束很久。
太阳一路西偏,杜蘅一直在等,等最后几个瓜农来收卖瓜钱。同村的人,集上的人渐渐散去,朱贵枝领着两个妹妹,帮忙看管瓜农的篮筐,麻袋,很尽责。
一个小妹玩累了,在篮筐里睡。
杜蘅答应给她们买醪糟和白馍充当晚饭,睡着的小妹在朱贵枝怀里抱着,她一边熟练悠妹妹,满脸通红看着杜老师。
几十块钱。
分给瓜农后还余下二十一块八毛。
杜老师空手变出的钱,好大一笔钱。她可以继续上学了,看杜老师的眼神,完全是崇拜,只剩崇拜。
不是先前那家,不过集上卖醪糟的摊子大同小异。一个小风箱,一个小锅头,底下烧点煤,配个大马勺,边上是装满醪糟的搪瓷盆或是水桶。舀一勺醪糟进马勺,加两碗水,小风箱一拉。这就煮上。
锅开勾点粉面,加一毛钱加个蛋,蛋花浮动,多一重滋味。甜滋滋往碗里一倒,成了。
怀里的妹妹闻着甜味醒来。
不但还有醪糟,还有白馍。
两个妹妹肚皮罕见地鼓出个小弧度,幸福的弧度。
天边火烧云烧着,有人拉风箱似的,越烧越红。
面对学生的崇拜,杜蘅说只是小把戏,接着把余钱放进朱贵枝打补丁的裤兜里。
脑子知道不该收,但是肢体拒绝不了,朱贵枝几乎愧疚地道谢。
她能挨饿,两个半夜总是起来往水缸舀水喝的妹妹挨不了。这些钱,够妹妹肚皮能再鼓出好几回罕见的幸福小弧度。
她没全收,从一半,到三分一,又到四分一。
华红霞乐了,一边吃醪糟一边说笑,让她俩别推来推去,索性全给她算了。
杜蘅最后收下有零有整的五块钱,成全学生的不愧疚。
集市散了大半。大树底下,陈顺在和水根说话,不时打个手势,健硕膀子夕阳下透着薄汗的水光,大概在说起屋子的事,陈顺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一天下来,小贩也累,醪糟摊女老板估摸没客,到边上找人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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