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陈顺已经把东西撂下,往身上抹了把手,让两个奶声奶气喊三叔的小侄女到怀里来,他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轻轻巧巧抱了起来。
成年汉子拿他的力量逗孩子,像做负重训练,降落抬高数十下。
“飞高,三叔飞高!”
“再高,再高!”
孩子们咯咯直笑,陈顺眼也弯了起来。
画面十分温馨。
“家里有孩子,不能少肉吃。”陈顺冲两个小不点说,“三叔给你们做鸡汤喝,一人一个大鸡腿。”
“这是你大哥家的娃儿,不喊你爹。你喜欢,自个要一个。”
陈父忽的出声,打断欢声笑语。
他拿烟袋锅杆子捅开门帘,一张老脸拉着,走到外头才能看清有些佝偻的背脊。
如今他不止是村长,还是公社农场改革会的主任,大队支书。
大小是个乡官。
两个儿子里,他对三儿子最满意,也最不满意。
陈顺有能耐,打小就有能耐。
错就错在太有能耐。
让他留在老首长身边,好好呆在北京别回家,死活不听他老子的。
从前这个家,做老子的说了算。儿子能耐一大,老子的话没了分量。说实话,有时候他看见老三心里还会发怵。
老子能怕儿子?
不能够。
倒反天罡还得了,他不想认。
老三还有一点让他颇为不满——陈家世世代代娶坝上女人,老实本分好生养。偏偏老三不懂好赖,讨城里知青做媳妇。
那读书人能和庄稼汉睡到一个炕上吗?
一年了,不见大肚子。
女人肯给男人下崽,那才是死心塌地要跟男人过的意思。不下崽,心不诚。
身为大队支书,眼巴巴想办法返乡的知青他没少见,回到城里,哪个还会惦记乡下的泥腿子。
“还不到时候,过几年再说。”
陈顺这句话的意思明摆着,眼里笑影有些转淡。
陈母也说:“过几年好啊,过几年老大的三儿大些,我好腾出空来给你们看孩子。”
陈父在边上啪嗒啪嗒地抽烟袋锅,嘴角下沉,干瘪起皱的脸板着。心里老大不痛快,到底我是老子,你是老子。
低劣烟草的苦气飘满小院。
“爹,没准他们是来报喜的。”
这时,马玉莲站起来,拿针头搔搔发缝。
打从陈母夸杜蘅有本事那句起,她心气就不顺。
她马玉莲别的比不上,下崽还比不上杜蘅吗。进陈家四年,谁不知道她肚皮从没歇过,陈百年把她当块肥田耕,干那事永远没够。
“杜老师,是不是有啦?别逗咱们。”
马玉莲走到杜蘅身边,直盯她平坦的小腹瞧,心里自问自答:扁扁塌塌,有个屁。
满心想看好戏。
这是针对她的问话,摇头不足够明确。在陈顺皱眉头之前,杜蘅只好平静地说了句:“没有。”
没有得这么理直气壮?
马玉莲知道杜蘅不是理直气壮,她努力大声说话也大不了几个腔,一把嗓子细细软软。她纯粹是瞧她不上,时不时想给她定个罪名。
知识青年算个球,读书人算个球,不下崽的女人还叫女人?
不下崽,凭啥嫁陈顺。
论说,老三还是她马玉莲先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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