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她和傅凛之间,似乎是捅破了窗户纸,又似乎没有。
“也就是说,他毫不掩饰对你的依赖,而你刚巧又乐意被他赖着,没想走,是这意思么?”邝达了然浅笑,望向院中的目光愈见悲伤。
叶凤歌低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师妹,你有没有想过,他对你全心的信任与依赖,是因当初他最艰难无助的时候,身边只有你是让他觉得无害的,所以他没得选,只能是你。”
邝达的嗓音轻柔,却残忍地揭开某种真相。
“师父今次诊脉时与他谈过,察觉到他已开始不自知地尝试自愈,且成效很明显。或许不知哪一日,他就从自己心里那间黑屋子里走出来了。”邝达回头看了沉默的叶凤歌一眼。
“傅五公子非池中之物,待他将来能坦然走出桐山那四方院墙,自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会遇到更多人。到时你对他来说,或许就与旁人没什么不同了。那时,你又当何去何从?”
当初的傅凛因心中郁结过深而极度不安,既渴望亲密无间的陪伴,却又很难亲近旁人。
因他那时心性行为多有古怪、反复之处,偶尔甚至会出现无法自控的攻击之举,他的家人不懂得这中间的症结,加之也是心虚愧疚,便选择对他回避,送他去桐山群索居地“静养”,这就无形中加深了他的孤独与无助。
这种情况下,叶凤歌因侍药弟子的职责所在,不遗余力地接近,不离不弃的陪伴,就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天长日久,自然易滋生错觉。
或许,眼下的他未必分得清楚,是当真对叶凤歌这个人喜爱得入心入魂,离她不能活,抑或只是习惯。
随着他开始好转,行动的范围逐渐扩大,接触的人增多,慢慢融入寻常的生活,或许就会渐渐从迷思中清醒过来,开始反思这个问题。
“我想过的,”叶凤歌回望邝达一眼,眼神坦荡,“其实如今我也不确定我对他是习惯,还是……”
她顿了顿,赧然勾起唇角:“可我想试试。”
虽她眼下还不能十分确定自己对傅凛是不是男女之情,可她想试试。
当年她的母亲嗜赌造成家徒四壁,之后即便戒赌回头,家中境况仍是好几年都没缓过劲,最终只能以“送”的名义将她交给师父,实际根本就是卖掉她,好让家里其他人有活路。
这件事在她心里扎根极深,使她从来不愿做出任何近似赌的行为。
在“回归师门”与“留在傅凛身边”之间,她选了后者,这或许是她长到二十一岁,做出的最大豪赌。
“师兄,我没什么大智,说不明白什么道理,只能确定自己是真的很想留在他身边。”
叶凤歌笑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又道:“他很好,将来或许还会更好,这些我都想过。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让自己也变成更好的人,让自己有资格俯仰无愧地站在他身旁。至于最终能与他走到什么地步,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她与傅凛年少相伴的情谊,中间掺杂了太多东西,既有温情的彼此陪伴,又有无法回避的相互救赎,如今再多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难舍,简直杂乱成麻。
她理不清,也不想去理了。
人活一世,绝不会做每一个决定时都清醒笃定、胜券在握。
即便是世间最最单纯的青梅竹马,也不能确保能定能相携白首,她又何必非要先问个输赢成败,再去决定要不要交付真心呢?
“就当我这是迟来的年少轻狂吧,若最终不能与他走到一处,我也认的,”叶凤歌抬起手背盖住双眼,笑出了声,“师兄放心,我既愿赌服输,也输赢不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来啦~~么么哒~!
第四十章
见她心意已决,邝达没有再劝,只是随口笑笑,将手中那个小药匣子递给她。
“师父说了,若你选择自脱师门留在桐山,她不会责怪你,叫你心中也不必有无谓的负疚。毕竟当年你拜入师门时,对这行当一无所知,根本谈不上愿意不愿意,不过是当时年纪小小,迫不得已,大人让怎么做就只能怎么做,说来也是强求你这么些年。如今你大了,要自己选择将来的路,这没有错的。”
叶凤歌听得眼眶发烫,轻轻点头,良久后才“嗯”了一声。
她接过小药匣子打开,见里头只孤零零躺着一粒丸药,不禁疑惑地愣住了。
“师父说,傅五公子的寒症经过七年调养,已大有成效。如今要徐徐收网,这丸药便是关键,”邝达没有看她,兀自望着院中呈凋零之势的花木,“但这方子药性烈,用量需控制得宜,制成丸药,每三个月服一粒为佳。只需服用五到六颗,即可根除寒症痼疾。”
叶凤歌踌躇地以指摩挲着小药匣子的边沿,轻咬着唇角没吭声。
“师父托了稳妥的人帮忙,每三个月会制一粒新的丸药,你到时只管来我这里取,”邝达笑着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你也别怪师父管得多,虽你不怕年少轻狂这一把,师父却不愿看你再步我后尘。所以,这丸药算是她给你留的最后机会。”
不给药方,丸药也只三个月才给一粒……
叶凤歌已大略明白自家师父的打算了。
她看着手中的小药匣子,轻声问道:“师父怎么说的?”
“她说,一年之内,若傅五公子有求亲之举,你不要贸然就应了。”
余光瞥见叶凤歌蹙眉看向自己,梗着脖子似乎有话要说,邝达摆了摆手:“别紧张,师父的意思不是要棒打鸳鸯。”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这期间,她暂不会向旁人透露你已自脱师门的事,对外你仍以侍药者的名义留在傅五公子身边。但你职责已了,不必再以侍药者的眼光去旁观、记录,只需心无挂碍地去重新看待他,重新审视你俩之间的关系。”
再怎么说,叶凤歌也算妙逢时养大的孩子,在这种关乎终身的大事上,妙逢时自忍不住要多为她想一些。
抛开医者的身份,单纯以长辈的眼光来看的话,妙逢时并不觉得傅凛是个合适自家小姑娘托付终身的好对象。
毕竟傅凛的情形与寻常儿郎不同,加之从前叶凤歌身负职责,又体谅心疼他的不易,许多事上只能一味对他让着、纵着。
这七年来,叶凤歌对傅凛的许多事是习惯了旁观,但不参与;而傅凛对叶凤歌呢,则是信任、依赖但少交心。
这绝不是寻常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
“当两人之间的关系改变后,看待对方的心境自然会随之改变的。”
邝达回眸瞥她一眼,唇角笑意微涩:“譬如,就拿最简单的一件事来做例子:从前若傅五公子躲起来拒绝与人沟通,你就算生气,最终也不会与他计较。因为你心中终究有身为医家弟子的底线做约束,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体谅他在那种状态下有许多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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