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赵玠已年逾不惑,以一人之下的左相之尊搅动举国风云近十年,熟稔于对天下大势落子布局,开口能舌战群雄,能提笔能涤荡人心,在许多人眼中都是个坐地鼎般稳如泰山的人物。
以往无论面对什么样惊心动魄的场面,他都能端着一身清风雅正的从容,谈笑间万事游刃有余。
可面对这个险些失之交臂的儿子,左相大人实在从容不起来,又想哭又想笑,几乎可说是狼狈失态了。
倒是傅凛出人意料地沉静,虽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神情略有动容,却俱是一闪而逝,并不激烈,与赵玠相比就稍显冷淡。
沉默片刻,傅凛再度绷着脸看向赵玠,无比耿直:“若你指望我会与你抱头痛哭,请恕我无能为力。”
赵玠闻言微怔片刻后,再度重重以掌抹面,而后徐徐扬唇,眼角每一丝浅浅的笑纹里都藏着如释重负的愉悦。
“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赵玠迭声道。
不必非要惊天动地的恫哭相认,就这样平和地对桌而坐,像新认识的朋友,彼此间一点点熟稔起来,一点点将这漫长二十年的隔阂消弭。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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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叶凤歌与傅准、孔明钰一道出了少府官驿后,并没有走多远。
左相赵玠突然出现在少府官驿,又红着眼眶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傅凛,任傅准与孔明钰再心大,也约略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哪里还有心思去玩乐。
而叶凤歌也记挂着傅凛,不知赵玠会不会说出什么叫他难受的往事来,一时连说话的劲头都提不起来。
各怀心事的三人蔫头耷脑地在少府官驿外不远处的街口盘桓许久,直到看着左相府的马车从那头驶出来,这才心照不宣地急急又往回走。
回到少府官驿后,三人直奔傅凛暂住的那间房,推门就见他一脸无事地回头望过来,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经过这么一出,大家都没了玩乐的兴致,傅准似乎有些心事,偷瞄了傅凛好几眼,末了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孔明钰虽私下里玩心重,却是个有分寸的,并没有因为好奇就胡乱打听。
她看出傅凛似乎想单独与叶凤歌说话,便懒搭搭站起身打了个呵欠:“左右也没什么事,我回房睡会儿,晚饭别忘了叫我。”
语毕,也不等谁答话,顺手将恍兮惚兮的傅准也给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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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后,有温柔阳光透窗而入,铺了一地金晖。
房中只余叶凤歌与傅凛二人之后,傅凛终于松下绷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肩膀,挨挨蹭蹭将凳子挪到叶凤歌身旁,与她亲密抵肩。
对于赵玠所说的那些陈年往事,傅凛自不会瞒着叶凤歌。捡着要点将那些破事转述一遍后,他将右臂长伸在桌上垫着自己的脑袋,侧脸觑着叶凤歌,笑得无奈。
“若是左相大人早些探明你的身份,必定就将你从傅家带走了,”叶凤歌心疼又感慨地笑笑,指尖挑起散落在他额面的一缕发丝,“那你也不会受那么多委屈。”
说完,她温柔地替他将那缕散发拢好。
傅凛却张口叼住她的指尖,不满地瞪她,口齿含混道:“那我不就遇不上你了?我不干。”
叶凤歌轻笑娇斥:“你给我撒手……不是,松口!什么毛病?怎么动不动就咬人。”
就这样笑着闹着,往事便如过眼云烟,淡淡散在了三月春风里。
对傅凛来说,过往种种的艰难不易、委屈阴霾,从叶凤歌跟在妙逢时身后走进桐山宅子的那一日,就已得到了最好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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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闹过后,叶凤歌也学着他的模样,将手臂长伸在桌上垫着脑袋,与他四目相对。
两张年轻的面庞之间只隔着约莫一掌宽。
四下静谧,阳光碎碎落在两人的发间、眼底,目光交缠,呼吸相闻。
这便是浮生静好的馨宁了吧。
“他想让我去左相府住。”傅凛轻声道。
叶凤歌笑笑:“你答应了么?”
“这种事我能答应吗?”傅凛瞪大了眼,理直气壮,“当然要等你回来先问过才行啊。”去不去左相府,这事得以夫人的意见为先。
“你就这么跟左相说的?”
“啊。”
叶凤歌低低哀嚎一声,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抱怨似地嘟囔道:“完了,左相多半以为他儿子倍受我的欺压。”
“你管他怎么想呢?难不成他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夫妻两个谁压谁?”傅凛不大着调地安慰道。
叶凤歌抬起红脸嗔他,他却又及不正经地补充道:“爷高兴给你压,你想怎么压就怎么压……嗷。”
被踹了。
“那,陛下突然宣召你,是不是左相的意思?你问过吗?”叶凤歌突然想起这个,便随口问了一句。
傅凛道:“问了。他说是陛下自己想见我。一则是想谈谈改良战舰与火炮之事,二则是陛下有些私事想与我叙叙。”
说到这个,傅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叶凤歌抬起指尖点上他的眉心,轻轻将那蹙拢的眉峰揉开,口中嘀咕道:“你从前与陛下并无交集,叙的哪门子私事?”
傅凛像只被捋顺毛的大猫,舒服地眯起眼,跟着嘀咕:“我也这么说。这陛下,我一早就觉得怪里怪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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