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虞抬眼去看,未料到说话之人竟是太子秦洋。他坐在厅中一侧不怎么打眼的位子上,开口说话时正端着杯茶悠哉悠哉地品,语气也是漫不经心。
太子自被俘后仓皇逃出, 便先行来这凉州府养伤了。她和秦汜住进府里这几日,太子便一直以养伤为由闭门不出,眼下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他。
这般瞧着,哪儿受了什么伤?被俘入敌营走了一遭, 还未能长教训吗?若不是他擅自出逃,父亲和秦汜岂会中了埋伏?
受伤的是她的夫君和父亲, 太子额角擦破点皮还要假模假样地闭门修养半月。
令人不齿。
皇后赵氏被打入冷宫的消息还未传到这边吗?太子此番回京只怕是储君之位不保。瞧他眼下仍在悠哉悠哉喝着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苏虞移开视线。
太子话落,那送粮人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好眼力, 正是宋某。”
宋戟宋将军, 乃是当年嘉元帝揭竿起义时的麾下五大将之一, 与赵、徐、卫、苏齐名。嘉元帝登基后,赵、卫、苏三姓皆封爵食邑,徐大将军徐凛身死,而宋大将军宋戟则是挥挥衣袖,退隐而去。
苏遒同宋戟私交甚好,宋戟退隐后却也无甚联系了,只偶尔感慨宋戟才是他们五人中多智之人。苏虞幼时跟在父亲身后,也是见过他的,未想到他退隐江湖竟去从商去了。眼下他送来粮草无疑是雪中送炭。
太子轻笑一声:“宋将军风采不减当年啊。”
宋戟道:“哪里,老了老了。太子殿下都已能独当一面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哪还有什么风采?”
太子闻言,皮笑肉不笑。
苏虞险些笑出声。宋戟真的不是在嘲讽太子吗?
宋戟叹了口气,自顾自道:“我来凉州前,路过京城去看了魏国公,那家伙也老了啊,头发都白了。”
太子这下是彻底笑不出了。他母家赵家近来在京中被打压得厉害,魏国公想不白头发都难。
太子面上的风轻云淡都是装出来的,心里越是慌,越是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面上越是要泰然自若,半点不显山不露水。
太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道:“将军宝刀未老。”
宋戟拱手道:“承蒙太子殿下高看。”
他话音刚落,苏虞同秦汜一起上前几步,她笑吟吟道:“宋伯伯好。”
宋戟眯着眼“哎”了声,“小丫头片子记起我来了?”他说着又抬眼睨了眼苏虞身旁的秦汜,感慨道,“都嫁人喽。”
言罢,他对着秦汜拱了拱手。
秦汜虚虚回了一礼,道:“敢问宋将军此行来带了多少石粮草?”
宋戟略一沉吟,道:“约莫二十万石。”
秦汜大喜:“足矣,多谢将军。”
“将军之谓不敢当。不知某可否能随行护送粮草入营?”宋戟问。
秦汜答:“自无不妥。”
***
秦汜回凉州,一是为了养伤,且苏虞也在凉州,二便是为了筹粮。眼下伤也养得差不多了,粮食也筹到了,依着他看自是要回营中的。不过刘旭领着来和谈的几个朝廷官员早已先行回京了。
秦汜和宋戟商量着二人一同,准备当夜便将粮草填入军中粮仓,又转头叮嘱苏虞留在凉州。黄昏时分正欲出城之时,忽收到京城里张太后的急诏――
着令太子和晋王二人立即回京。
秦汜只好先派人同宋戟一起护送粮草。苏虞和秦汜一同将之送至城门口,宋戟换了身衣裳,腰间配了把剑。
苏虞打量他片刻,忽然明白他此行并非只为做那雪中送炭人,还为做那炭本身。将军义气不是卸下盔甲就能消磨得掉的。
如此以来,有宋戟相助,此战胜算又多了几分。
过城门时,宋戟忽然转头问苏虞:“听闻卫家那小子死了?”
苏虞闷闷地“嗯”了一声。
宋戟轻叹一声:“当初卫戍那厮把那小子当眼珠子疼……”眼下却皆别于人世。
苏虞和秦汜各自垂着眼,无人应声。
出了城门,宋戟摆了摆手道:“送到这里便是,你夫妻二人赶紧回京去吧。”
他说着翻身上马,又回头瞧了眼苏虞,道:“你这丫头还是自个儿偷跑出来的,胆儿肥呀。且放心吧,只管把你夫君看好了,你父亲有宋伯伯看着。”他言罢,便回过头御马启程。
苏虞赶忙在后头扬声应了一声。
黄昏铺洒了一地,金子似的晃人的眼。前方马背上渐行渐远的背影,隔着这么远瞧,依旧能瞧得出将军的气魄来。
就像他有一颗将军的心,即便早已脱了盔甲,卸了名头,危难之时一柄剑一匹马冲进沙场,他仍旧还是当年那个威名赫赫的将军。
纵或许廉颇老矣,然将心不老。
***
送走宋戟后,二人回到城中,收拾东西准备次日一早启程回京。
太后急诏,言语间不容不遵。
苏虞有些不解。
莫不是京中突发何变故了?可秦汜这边似乎也未得到消息,什么消息能封锁而躲过秦汜百密无一疏的眼线?又是何变故,非得急召太子和晋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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