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这凤仙花汁似乎颇有些毒性,你病着格外弱些,更要谨慎着点,怎生就是不听劝,日日把这指甲涂得红艳艳的。”
谁在里面?!还是个男子!
秦淮屏住呼吸,放轻步子往前走了几步,目光从屏风的缝隙里透过去往里看。
屏风里头母亲安安稳稳地睡于榻上,一只手却滑出锦被,五根修长纤细的染了红艳艳的凤仙花汁的手指被浸在盛了水的木盆里。一个男子正背对着他,细细地洗去她指甲上的花汁。
那人又自顾自叹了声:“我迟早都得将你宫门前的那几丛花连根拔了去。”
那人自言自语,叹气声里些许落寞,像是独唱一折无人听的戏。叹声幽长,仿佛这戏已经唱了好些年月了。
秦淮的手紧了紧。
片刻,那人似是洗毕了,拿出一方素帕擦净她手上的水渍,一面擦一面淡淡道:“我这上好的皂角呀,竟都拿来给你洗指甲了,真是暴殄天物。”
待擦净了,他把那只柔弱无骨的手重又放进锦被。接着,他起身久久地端详了榻上之人半晌,末了慢慢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在他俯身的那一刹那,秦淮终于瞧清了他的脸。
晋王秦汜,他的三哥。
荒唐!
视线里的那人重又直起身子来,替她掖了掖被角。
秦淮的手禁不住抖起来,他终于忍不住绕过屏风走进去,语气发颤:“三哥,你在做什么?”
闻声,秦汜的手顿了顿,旋即又不紧不慢地替榻上之人掖好被角,末了道:“与北狄议和的文书已经拟好了,臣呈上来给太后殿下过目。”
秦淮冷笑:“三哥这鸿胪寺卿做得够尽职啊,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秦汜敛眸,语气淡淡:“陛下既已都瞧见了,又何必问臣呢?”
秦淮气极:“朕瞧见什么了?啊,你给朕说说。”
秦汜默了默,道:“臣不过是与太后殿下说说话而已。”
秦淮余光里又扫见那个小木盆,讥讽道:“你可真是母后的好儿子啊。怪道这宫里的人都不见踪影,朕还以为是他们玩忽职守,想来都是你支开的吧。若不是朕今日提早下了课,怕是还看不到三哥尽孝的场面了。”
秦汜默不作声。
秦淮深呼几口气,慢慢平稳下呼吸,他上前走到塌边,看到她依旧睡得安稳,刚松一口气又惊觉不对:“你给她下了什么药?!”
她素来睡得极浅,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不醒?
“陛下放心,一些安神助眠的药物罢了,对身子有益无害。”秦汜说着端起小木盆,“臣先告退了。”
秦淮的手紧了松松了紧,还是没能出声喝住他。
他能怎么样?把事情闹大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清这人到底什么面目?
他不能。世人对男子总是宽容些,对女子总是刻薄些,最后万劫不复的一定是她。
良久,秦淮放下床帘,出了殿。
***
苏虞这一觉睡到了日薄西山之时。
好久不曾睡得这般踏实了,也不知是何时辰了。她抬手欲掀开床帘,却觉得少了些什么,她顿了顿,收回手细看。
谁把她昨个儿辛辛苦苦涂的指甲给洗干净了?
苏虞皱眉,喊了声:“连翘!”
连翘闻声打帘进来,还未开口,苏虞便问道:“你把我指甲洗了?”
连翘一顿,支吾着应了。
苏虞狐疑地看了她几眼,转而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十指纤纤,却早已不复年少时的莹白如玉。
她轻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喜欢捯饬这玩意儿,不过是红艳艳的瞧着更有气势些罢了。自打阿爷阿兄去了,苏家倒了,那些个素净娇嫩的衣裳都压箱底了,什么老成穿什么。”
连翘闻言,有些不忍道:“您眼下在兴庆宫里养病,不必再面见朝廷大臣,您想穿什么便穿什么,也不必再折腾这指甲了。”
苏虞抬眼看了眼窗外,黄昏扑洒下来,透着股哀哀的垂暮之气,她轻轻扯了扯嘴角,淡淡笑了下:“也不年轻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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