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伽罗应了一声,搁下了佛珠,把手放在了案几上。
贺盾看过,知道她郁结于心,便道,“母亲,我这几日搬来与母亲同住可好,母亲夜不能寐,睡不好,心情便容易低落了。”长时间的失眠,会影响很多与情绪相关的激素递质的正常分泌,时间久了对身体和精神都非常不好。
心情不好睡不着,睡不着第二日心情越发不好,这是个恶性循环,弊端都是循序渐进一点点累积的,她无法解除杨坚独孤伽罗的心结,但她有医术在手,通过按摩和药浴,可以让独孤伽罗睡好觉。
独孤伽罗摆手道,“母亲是有心事,与身体无关,阿月你莫要担心,过几日便好了。”
贺盾摇头,“那今晚我可以和母亲一起睡么?”给身体和头部按摩,也可以让人睡个好觉,觉睡好了,明日心情至少会好一些。
独孤伽罗笑了一声,点了点贺盾的额头,叹气道,“若是你嫂嫂和你弟妹能有你一半省心,母亲也就放心了。”
独孤伽罗说的是太子妃元氏和秦王妃崔氏,杨家的儿子都好女色,矮子里边拔个高个,炀帝陛下还算好一些的,但还是好女色,不过就是眼界高一些,非得一些名满天下的大美女,这才有兴趣过问过问。
贺盾摇摇头,“爱而生忧生怖,我没像嫂子和弟妹那样,大概是因为我还没爱上阿摩罢。”
独孤伽罗这次是真乐了起来,“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贺盾见她稍稍展颜,便道,“母亲,你躺下来,我给你按摩按摩。”
独孤伽罗摇头,看着烛火失了一会儿神,朝贺盾一笑,杵着太阳穴,闭目道,“阿月,说出来让人笑话,你父亲对我不忠,我这才郁结于心的,有时候当真想像郑氏崔氏这般闹一闹,不管如何,心里总会舒心一些。”
贺盾知晓的,她贵为一国之母,有她的骄傲和体面在,是以她自己纵是夜不能寐心情不虞,也一切如常,照寻常一样处理后宫事物,照寻常一样对待杨坚,风平浪静。
她是大隋的皇后,便不能像郑氏崔氏那般任性妄为。
贺盾看着面前这个年纪实际上和她相差没几岁的女子,心里闷闷的难受,心说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但还是先把这宫里的尉迟氏先找出来罢,她不希望独孤伽罗再受一次这样的伤害。
贺盾起身把把矮榻推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午间的太阳光晒进来,暖洋洋透进一室光明,贺盾摆放好位置,又去净了手,朝独孤伽罗招手道,“母亲,过来这里躺一躺。”
独孤伽罗失笑,“这不是没了体统么?”
贺盾嘿笑道,“现在只有我们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独孤伽罗看她执意如此,道了声也罢,便依言过去躺着了,看了贺盾一眼,笑道,“年轻人真好,每日都精神奕奕的。”
贺盾看她肯应她,心里高兴,唔了一声,先不忙按摩,只写了个方子递出去给素心,请她帮忙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这才回来重新净了手,示意独孤伽罗闭上眼睛,“总归今日的事情处理完了,母亲把剩下的时间交给我罢。”
独孤伽罗依言闭上眼睛,她脖颈以下都在太阳光里,连赤着的脚上也是,暖洋洋的,真是新奇的体验,“阿月,你平日都这么帮阿摩弄么?”
贺盾看她唇角带笑,神色比先前放松许多,心里放心了不少,听她这么问,便老实道,“没有的,我学习的时候都是拿冯小怜当模具,她说很舒服就是了,大家都不太乐意让别人碰自己的头部和身体,不过小怜每次见我,都要缠着我给她按摩,我自己也会给自己按摩。”
贺盾伸手想去解独孤伽罗的衣扣,被拍了一下缩回来,见独孤伽罗正嗔怪地看着她,捧着手道,“好罢,一会儿泡了药浴再按摩全身,我先给你按按头部。”
贺盾手是暖的,自上星、百会、太阳、玉枕过鱼腰、印堂、往后再到后顶、强间,脑户、风府、哑门,天柱,贺盾一点点的用力,或是揉捏,或是轻击拍打,人的头上和脸上神经密布,贺盾能从独孤伽罗的表情上看出力道是不是合适,看她往日略显苍白的脸上略现出些愉悦的薄红,红唇紧抿生怕发出舒服的轻哼声,莞尔道,“母亲可以和我说力道轻重,咱们怎么舒服怎么来,还可以么?”
独孤伽罗睁眼看了贺盾一眼,动了动脖颈道,“还不错,你让素心准备了什么,也是按摩么?”
贺盾点头,“这个和针灸有异曲同工之处,李穆老将军要三五个月才能好全,这段时间我和母亲住在一起,母亲让我每日都按摩罢。”她手法特殊,配以药物,能延年益寿不说,对她头痛失眠的症状也很有效果,身体好了,心情也会好一些。
贺盾看独孤伽罗乌发如漆,听她说年轻,心里微微一动,便道,“母亲以后忙完宫务,其它时间都听我安排罢。”
独孤伽罗将哼声咽回去,这还是她头一次试这些东西,舒服是舒服,却怪不好意思的,“阿月你胆子越发大了,我是你母后,不是你嫂嫂或者弟妹。”
贺盾见她心情好,自己心里也高兴,眉开眼笑道,“母亲听儿臣的罢,儿臣是医师,知道这样可以延年益寿。”
独孤伽罗喘息了一声,阖着眼睛道,“人活够了便可以了,顺应天道,生老死顺其自然,延年益寿做什么。”
贺盾就道,“那母亲您舍得父亲么?”
独孤伽罗半响道,“我舍不得他又能如何,有一便有二,我敬他爱他,却赢不得同等的专一和尊重,还要鸡皮鹤发的看他与旁的女子厮混么。”
情这一字,真是让人难分难解。
贺盾手上不停,一边摸索着力道,一边描绘道,“父亲年纪比母亲大,母亲鸡皮鹤发的时候,父亲更是了,他又爱生气,性子不如母亲恬淡,到时候脸上老褶子跟干酸菜一样,更是不能看了。”纵是有旁的女子,对待杨坚的真心,只怕还没有独孤伽罗的十分之一。
饶是独孤伽罗正有些神伤,这时候听贺盾真有那么一回事地形容杨坚将来的模样,也忍不住乐了一声,“你这孩子大逆不道,在你父亲面前可莫要胡说,免得他气起来要打杀你,我也保不住你。”
贺盾莞尔,“儿臣说的是实话,并且儿臣又不傻,母亲不告儿臣的密,父亲那里会知道,哈……”
独孤伽罗就笑,倒是把方才的伤感先扔在一边了。
素心叩门说汤药已经备好了,贺盾应了一声,关了窗户挪了个屏风过来,直接让宫女们把浴桶准备来寝宫里了,等独孤伽罗泡了一刻钟,她相请,独孤伽罗不自在拒绝,两人推却来回了一刻钟,终于成功给独孤伽罗按摩了一回。
泡的药浴也是让人放松筋骨心情的,贺盾按摩技术到家,晚间收拾妥当,烛火刚点上,独孤伽罗便沉沉睡过去了。
贺盾等她睡熟了,这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轻手轻脚的出了寝宫,朝门外候着的素心道,“母亲睡着了,这一睡约莫是要到天亮了。”
素心长长舒了口气,朝贺盾笑道,“谢天谢地,皇后可是一个月没得好眠了,奴婢瞧着皇上也是担心得不行,方才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听见皇后的笑声这才走的,谢谢王妃了。”
“明日我再过来。”贺盾点头应了,她的住处就在隔壁,转个弯走过去一刻钟便到了,贺盾也不用人送,留素心她们在这候着,自己拎了个小马灯,就打算回去了。
贺盾计划着明日的事,走半路遇到石海来请,说皇上召见,贺盾猜杨坚是想问独孤伽罗的事,倒也没想太多,跟着石海去了。
贺盾边走边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劝一劝杨坚,两人分明相爱,便要好好的走下去。
贺盾进去见杨坚黑沉着脸,有些踌躇不安,想说的话又收了回去,劝人这种事要找对时机,否则的话适得其反。
杨坚面色阴沉,“你说朕的脸是干酸菜?”
贺盾脑子有点懵,见杨坚暴风雨要来一般脸色铁青的看着她,硬着头皮道,“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儿臣失言了,不过大家都说与心爱之人一起慢慢变老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儿臣就希望父亲与母亲白首相约,不离不弃。”
贺盾想到这句话,再想到自己,倒是有些怅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怎么劝这二人了。
杨坚沉默半响问,“皇后与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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