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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條斯理地說著,她垂眼,「葉婆婆就在那群人裡頭。」

幾萬個活靶子,密密麻麻的都看不清臉,沒人在意她是誰、叫什麼,也沒人在意她還有什麼抱負和心愿。

她只是守城戰術里最不起眼的一粒灰。

陳寶香當時正在軍營里當雜役,想著下午領了糧回去能跟葉婆婆吃頓飽的。

結果回去的時候,屋子裡只剩一片狼藉。

懵然眺望城外,她看見的是一座遮天蔽日的屍山。

「我找了她好久好久。」她嘆息,「等找到的時候,都不成樣了。」

那麼厲害那麼好的一個人,最後留下的只是一副干腐的屍體。葉婆婆沒能完成自己的心愿,也沒能有善終。

張知序倏地捏住她的手。

陳寶香表情很平靜,都這麼多年了,她早就練會了隱藏情緒。

可對面這人比她還失態,牙關緊咬,眼角發紅,連捏著她的手都有些發抖。

夜風呼嘯,吹得屋子裡的燭台明明滅滅。

張知序突然就明白了陳寶香心裡那些古怪的情緒,那些他捉摸不透的悲憤、壓下去又涌回來的殺意。

桂鄉的洪水、天凝山的土坑、邊塞的活人靶。

怪不得她每次都掙扎著說自己不能死——不是不想死,是不能。

有太多的人冤魂等著她報仇雪恨了,程槐立不死,她絕不會善罷甘休。

「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一刀一刀地凌遲他,將這些過往舊帳都與他結算乾淨。」她笑著道,「一定會的。」

張知序定定地看著她。

後知後覺地收斂神情,陳寶香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眉梢:「有點可怕?」

「不是。」他搖頭,黑眸里泛起光,「我是覺得你很厲害。」

「哈?」她瞪眼,「你瘋啦?我不但想殺人,還是忤逆弒父,你不害怕就算了,還誇我?」

「大盛崇尚尊卑有別,所以下臣不可越級提告上官,平民百姓擰不過達官顯貴,很多人遇見不平之事都只能忍氣吞聲。」他道,「但你從來沒有因此放棄過報仇。」

她試過藏在潲水桶里去刺殺,也試過散播謠言讓聖人從壽康公主的事入手徹查,這些手段聽起來不怎麼靠譜,卻都是她當下能做到的極致。

她甚至想過走告御狀的路子,只要勾搭上裴如珩,再等裴如珩官至四品,她就能去敲御鼓。

結果季夫人告御狀的下場讓她明白,做官夫人沒有用,得自己是官說話才能有分量。

於是去考武吏,就因為岑懸月說武官更稀缺,能升得更快。

結果最後卻發現,聖人偏愛程槐立,無論誰去告狀,都不可能得到一個公平。

陳寶香就像一顆琉璃球,磕磕絆絆地走在迷宮裡,這裡撞一下那裡撞一下,始終找不到出口。

尋常人遇見這樣的事,早該撂挑子過自己的日子去了。

可她硬是堅持到現在,憑著自己的本事和不多的運氣,終於等到了長公主這個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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