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磕頭,額頭砸上青磚,發出沉悶的輕響。
少年人一身麻衣極其樸素,除了束扎頭髮的木簪外,別無配飾。
明德帝俯視他半晌,捏了捏眉心。
近身伺候多年的內侍都知道這是皇帝妥協允許的意思,順喜便給陸雙樓打了個眼色。
陸潛辛還欲說話,明德帝半閉著眼,似未卜先知一般斥道:「你給我閉嘴。」
陸雙樓垂下眼,盯著面前青磚上額頭擦出的一點血跡。
他想到他娘死時,也是倒在青色的磚石上,鮮血如小溪一般流下台階,淌到他面前。
「我生母黃氏,出身甘中小鎮,因外祖有恩於衷州陸氏,故及笄後便與陸氏子弟陸協締結婚約。」
他拿出兩張紅摺子,十幾年前的舊物不可避免地褪了色,絨面也帶了星星點點的斑駁痕跡,「這是聘書與迎親書。」
禮書難以找回,但有這兩樣也夠了。
陸雙樓高高舉著兩書,順喜卻沒有下來拿走。
大太監按皇帝的心意行事,他不來拿,顯然是皇帝不願意看。
畢竟當年陸王兩家的親事轟動一時,王氏為給自家長臉,便請先帝賜婚。先帝也樂得促成一樁美談,就下了旨。
明德帝向來以孝順聞名,要他打先帝的臉,自然是萬萬不能的。
皇帝體恤臣子能有什麼錯?
狀元郎與美嬌娘,佳偶天成啊。
至於狀元郎是否還有糟糠妻,那懷著身孕的糟糠妻又該怎麼辦,無人去想,更無人在意。
不過沒關係,陸雙樓想,總歸他今日來到這裡的目的,就是要把這件事說出來,讓在場所有公卿大夫乃至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娘親,是元配,是被辜負被背叛的人。
至於有沒有鄙視過他娘的人站出來道歉,他不在乎。
人已逝屍骨早涼,再好聽的話也沒了用處。
他自有別的手段讓傷害過他娘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成親不到一載,我母親不曾犯七出之條,且懷了身孕,卻被莫名遣歸。陸家強硬,不給休妻的理由,本家深以為恥辱,不收留我們母子。我母親性格剛烈,便自力更生,其後又帶著我從甘中走到京城,想向陸大人討個說法,再拿到休書,好徹底與陸家劃清界限。」
陸雙樓頓了頓,用沙啞的嗓音嘆道:「可惜她至死未能達成所願。」
他絲毫不提陸潛辛科考高中後便拋妻棄子,再娶新人。
他只是放下聘書與迎親書,再拿出一張紙,膝行向陸潛辛:「我今日只想請陸大人簽了這紙和離書,我好燒給家母,令她安息。」
他跪了挺久,因脊背挺得太直,又不曾取巧勁,兩隻膝蓋便開始鈍鈍地痛。
然而再痛,都比不上他心裡漸漸升起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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