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都御史帶著滿身疲憊下衙歸家,見自家門前有人,便直截了當地問:「年輕人,你也是在等我?有事就說罷,不要繞圈子。」
他的嗓子啞得厲害,但精神不見半分萎靡。
賀今行的心緒忽地就安定下來,拿開毯子站起來,也不多寒暄,逕自拱手道:「晚生是想問,明日朝會,大人作何打算?」
孟若愚答道:「自然是按律參劾進諫,如實上奏。」
「關於五城兵馬司與順天府之事,大人準備怎麼說?」
「你這是想打聽我的奏疏內容?」
「若是不可說,大人便當晚生唐突。」
「我孟若愚自忖光明磊落,所言所行皆不怕人知曉,告訴你也無妨。我會奏請陛下徹查兩司,將一眾罪首連根拔起,按律法辦,以公示天下。」
「可這兩司牽連甚廣,陛下未必會同意徹查,其他被觸及到利益的朝臣也很有可能會因此攻擊大人。」賀今行斟酌著說:「或許有更溫和一些的方式,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溫和?但凡讀過幾本史書,便知古往今來,朝廷鬥爭皆是波詭雲譎,無處不藏殺機,何時有過『溫和』二字?我看你也不似仁厚到庸懦的人,怎會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晚生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以為手段溫和一些,或許能少些紛爭、少些犧牲。」
「本官身任御史幾十年,參過的人上過的疏不知幾何,樁樁件件無不涉及利益與人命,沒有一件事是能溫和解決的;哪怕一時被壓下,也終究會更加猛烈地爆發出來。而這些人中不乏恨我的,想要我死的,我都知道。但那又如何?我棺材早已備好,除了家中老妻再無牽掛。但她理解我,且她一貫堅強,沒了我也能活下去。」
孟若愚的語速快起來:「年輕人,你與塵水既敢到順天府對簿公堂,便應該知道五城兵馬司與順天府的積弊絕無輕易解決的可能,也應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何故此時卻畏畏縮縮?」
「如果此次出頭的是我和塵水,那不管發生什麼,都由我們來扛。我不怕,塵水也不怕,因為我們早就考慮過後果,我們是心甘情願。」賀今行也有些激動,「但大人不同。」
他不忍直言,輕聲道:「我希望所有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且在做出選擇之前,都能清楚地明白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什麼。不論前程是錦繡燦爛,還是火海刀山,都能不被外力所裹挾,遵從自己的本心而行。」
孟若愚定定地看他片刻,說:「那我告訴你,能驅使我孟若愚的,從來不是哪一人哪一派。不論是否有人設計這一遭,都不會改變我今日的決定。有人求到我面前,我會這樣做,沒人來,我還是會這樣做。」
他的嗓音乾澀,吐字費力但毫不凝滯;如同他的眉頭總是皺著,卻從不怨天尤人。
賀今行看著老人乾癟的皮膚與嶙峋的頭顱,就像是一棵老樹,堅硬的樹心裡層疊著過去的榮光與風霜,卻分毫不顯於外。朝廷需要一把火,他便甘願將自己做成柴。
少年心中酸澀,不想落淚,便抬頭望天。
群星不言,心聲難返。
他的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隻手,老人的聲音在他身前響起,「五城兵馬司與順天府看似只禍於一隅,但流毒深遠,實則腐蝕著整個朝廷。若不及時剜骨去毒,最終必然危害天下,後果你扛不起,我也扛不起。能扛起這個天下的只有天子,天子的脊樑不彎、不歪,這天才不會塌。而我等做臣子的職責,就是支應天子,乃至在必要的時候為天子正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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