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天,叩地,叩長眠之人。
竹香入壇,青煙漫開,晏永貞準備離開,問自己兒子是否一起。
明日要三司會審,釐清陳案,他今晚還得提前做好準備。
晏塵水說:「我的第一本《大宣律》是孟爺爺送的,他教我讀律例,給我解釋法條。如今他與世長辭,我應當給他守靈。」
孟若愚親緣淡薄,沒有兒孫,晏永貞自然也是知道的,半是理解半是感慨地拍拍兒子的肩膀,帶著幾個下屬走了。
「今行要不跟著一起回去吧?」晏塵水有些擔心賀今行的腿,「你還得換藥。」
後者卻不急著走,對兩人說:「奶奶應該還沒有吃飯吧?我們也沒有,可否借您廚房一用?塵水來做,我打下手。」
老婦人仍是點頭,看著晏塵水去把輪椅搬進來,兩個少年輕車熟路地摸去廚下。
一時間萬籟皆寂,只有燭火躍動的聲音。
她把目光移到靈床之上,盯著那白絹許久,臉龐上忽地滾下一滴濁淚。
直到亥時,賀今行才獨自回去。
宣京臥於平原之上,地勢開闊,街巷俱是坦途,沒有他一個人不能走的。
巷子口卻橫著一輛馬車。
嬴淳懿立於車前,看到他的模樣,擰起眉。半晌才開口:「劫後餘生,還未來得及向你道謝。多虧有你。」
賀今行停在石燈旁,抬眼靜靜地看著對方。
暖黃的光斜照過來,與夜色一起將他的眉眼平分。
嬴淳懿等了許久都沒有等來回答,踏前兩步到他跟前,低聲問:「你在怪我?」
「並非我不信你。這件事上別無他法,只能由孟若愚面陳皇帝直刺痛處,才有打破局面的可能,而你不可能願意將他推上去。」
他頓了頓,「有些時候,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後生,心一慈手就軟,最後容易誰都落不到好。」
賀今行自認殺人時從不遲疑,但並不想爭辯那一句「心慈手軟」,而是反問:「誰生?誰死?」
他為了與人對視將頭仰得更高,面容平靜,一雙眸子裡既蘊著光,又醞著夜,無畏而坦蕩。
有那麼一瞬間,嬴淳懿感覺到一絲難堪,遂折轉視線。
沉默片刻,卻又撩起眼皮看回對方,斬釘截鐵地回答:「他這樣的人,哪怕沒有我推這一把,也絕不可能置身事外。」
「你說得對,他是這樣的人。」賀今行垂下眼,靜默須臾,又道:「孟大人不怪你,我又有什麼立場來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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