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厭深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學生就是什麼都好,才容易受到傷害,遂有意寬慰:「皇帝並非袒護這些人,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尊貴如皇帝,也不能真似神仙一般為所欲為。這些人捅了天大的簍子,漆吾衛殺人滅口,許都得崩壞幾把執汝刀。只是不能將他們的罪行公之於眾。」
「可還有一些京官在這本帳冊上,比如傅禹成,他府上就要辦喜事。」賀今行合上帳本,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處理。就像他不知自己在朝廷,該何去何從。
「這個不難解釋,能殺的都已經殺了,沒死的就是對皇帝還有用處,不急著殺。」張厭深沉吟片刻,信手拈來,「傅禹成貪婪成性,但論起找錢的能力,無人能及。這一次撿條命回去,朝廷急需的礦產和年底的缺用,想必就快有著落了。」
「如果學生非要將太平大壩維修款貪污一事抖落出去,鬧得人人皆知,以求個真相討個公道呢?」
「學生,老師才說,這天底下一等一的聰明人,有九成九聚集在這宣京城裡。六部往上,都是千年的老狐狸,難道不知其中貓膩?就算真沒有親身參與,光視風向就足以讓他們嗅出危機。」
「看清局勢不難,但要怎樣才能扭轉局勢,按照你所求所願發展?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朝廷,無異於蚍蜉撼樹,最終的結局往往也只是互相消耗。於個人的志向,於民生的維持,有何益處?」張厭深說著,蒼老的面容上浮現出自嘲的神色。
「所以絕大數人的為官之道,就是不斷地選擇,不斷地妥協。」
包括他自己,壯年之時掛印棄官,未嘗不是一種逃避。
賀今行盯著帳本封皮,靜默許久。
再開口時,嗓音染上晦澀的沙啞:「偌大一個朝廷,無人不知,無人敢言,無人求變。」
如何叫人不羞愧。
「古往今來,『變』之一字,難於登天吶。」張厭深極知求變之艱辛,意味深長地問:「學生,你打算放棄了嗎?」
賀今行收好那本帳,神情隨著思考幾經變幻,最後輕聲說:「我還記得去年遊學,在甘中路興慶縣借宿的那一日清晨,天有大雨,老師給我們講了《孟子》大同篇。我在想,真的有那樣的世界嗎?」
「你覺得呢?」
「學生不知。但學生很喜歡孟夫子所描繪的大同世界,所以我會用我這一生去探尋。」他下榻,向老師告辭,「若是學生有幸找到,那時再來告訴老師。」
張厭深一怔,隨即大笑,笑過之後,眼眶濕潤。
「學生啊。」他在院子裡止步,展臂相送,洗得發白的遠山紫大袖隨秋風抖落。
「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賀今行背著書篋,疊掌躬身相應。
下山時,山風隨行,山門前臘梅依舊從容。
哪怕與它共處的生靈萬物皆走向蕭瑟,它也要以繁密花朵傲雪欺霜,與凜冬相擁。
休沐結束,他依舊白日按時上衙,勤懇做事。從至誠寺回來時買了幾本農學著作,晚間就專看這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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