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蒼顏,猶似面帶微笑。
他一手撐住棺沿,一手捂住臉。
不是沒有送行過同袍,只要一打仗,月月都有相識的人戰死,不乏相熟的將領。但到底親疏有距,在他心中,再也沒有人比殷侯賀易津更加親近。
相伴二十年,賀易津心胸比他寬廣,性情比他平和,很少置氣,更別提與誰紅臉,為人最是包容。而他早年輕狂,眼界高心氣盛,看什麼都不入眼,常碰一壁的灰,生一肚子的氣,認識的人都說他早晚要撞上鐵板。
幸而他撞的頭一個「板」就是剛剛封侯的青年將軍。殷侯請他做幕僚,他從此背靠大樹,再去踢板,便有了緩衝的餘地,不至於頭破血流。
因此,他總以為先行道別的會是自己,可誰知卻是送別的那一個。
可見天妒英才,仁義無報。
教人怎能不生恨。
賀今行走得很慢,不時回頭看一眼靈堂,看到軍師扶在棺上彎折脊樑,不由停下腳步。
軍師日日操勞,清瘦得就快只剩一把骨頭。他有些擔心,怕人傷心過度而致暈厥,想回去看著人,又怕將人驚擾。
畢竟軍師說想要單獨待著,或許還有話要跟他爹說。他知道他們是很多年的搭檔,如同親人。
「在那兒坐一會兒?」顧橫之指向不遠處的山坡,在那裡能看到靈堂里的景象。
坡上青草如綠毯,兩人席地並肩而坐。
賀今行先是注意看著底下的靈堂,軍師一直沒有異樣,眼睛便漸漸移向四周。
漫山遍野的營帳錯落有致,架設其間的數百盆篝火整夜不熄,照亮上方的旗幟和下方的道路。
賀今行環抱雙膝,側頭望月。上弦月垂掛天中,顏色像篝火最中心的火焰,從地上燒到了天上。
「好美,好安靜啊。」他忽然說。
顧橫之先看他,再看月亮,明月仿佛觸手可及。但他的心不在明月,而在整片夜空。
他應道:「是我們的天空。」
「對,是我們的。」賀今行轉過頭來,順勢枕到膝上,綻開明亮的笑容。
自殷侯過世後,他已許久沒有笑過。顧橫之眼眸尋聲動,得見這一瞬間,如見夜曇盛放,定定地凝視許久。
賀今行坦然地接受這道目光,說:「再過五六天,聖旨應當就會送到。我要送我爹回家,你可有需要幫忙捎帶的物什,或是要做的事?」
殷侯的靈柩只是暫時停在仙慈關,等到朝廷的追授文書下來,他就可以扶棺南下,回遙陵將人安葬。
顧橫之搖頭。他想要的很少,大都已經得到,也並不在意這些,而是關心對方的去留:「那你還回西北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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