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難當頭,萬萬官民全力協同對抗外敵,怨聲載道也能以家仇國恨壓住。等打退了外敵,不管大家有沒有緩過氣,就要直面所有的損失,到那個時候,必然會爆發出各種各樣的矛盾。凋敝的民生短期難以恢復,沸騰的民怨卻必須及時平息。誰來平,誰能平?」
老人越說越急切,最後捂著嘴咳嗽起來,賀今行連忙給他拍背順氣,端茶倒水。
等安定下來,才說出那個答案:「只能是秦相嗎?」
「你覺得還能是誰?」張厭深按著胸口,看他欲言又止,鼓勵道:「不妨說出來。」
賀今行沉默半晌,說與不說在心中反覆許久,最後面對老師信任的目光,緩緩道:「學生只是感覺有些荒謬……」
「秦相此前在朝中一手遮天、多有違律犯忌之舉,但陛下這回要處置他,卻不是因為他做了多少錯事,而是因為他不能繼續為陛下所用——或者說,陛下為了穩固江山,平息民怨,才選擇將他拋棄。」
「秦相固然有罪,可朝廷內外結黨成風、黨同伐異,難道就沒有陛下的猜疑、縱容與默許嗎?」
「朝堂相爭,不以事實為依據,先看雙方背靠何人何黨,是一派人則萬事好說,有利共分,有過互相遮掩;不是一派則要挑一萬個刺,白的也要辯成黑的,甚至藉機將人踩下去。這種現象屢見不鮮,陛下卻幾乎從未阻止,為什麼?我只能去想,這未嘗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這種想法在他心中滋長,一方面令他覺得自己不夠忠誠,懷疑自己的行為並時常感到矛盾;一方面又為此感到難過,為許多人感到難過。
張厭深看著自己教出來的學生,自然明白他心中矛盾的根源,但這是他必須經歷的轉變。
所以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繼續說道:「皇帝在三年前的江南水患時期才下過罪己詔,他輕飄飄的自責對於普通百姓也完全沒有說服力。不管對內還是對外,唯有足夠的血腥才能擺平所有質疑的聲音。當今聖上其他不提,對自己的名聲,還是很在乎的。」
「秦毓章做宰相這些年來,名傳天下,積威深,積怨重,皇帝對他作為所為難道真的就一點不知嗎?一直縱容,沒有對他動手,未必不是為了留待今日,以便人盡其用。」
而秦毓章自己也未必不清楚這一點,但依然選擇逆流而上,走到了今日。張厭深思及此,微微出神。
賀今行明白這些道理,但這些所謂權御之術,他不認同也不喜歡,「聖人言,君事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可我認為,以禮遇換忠心,本就不平等。以禮待人乃為人之本,不需言說。臣事君以忠義,君當事臣以信重,如此才相稱。」
「國家風雨飄搖之際,臣民惶惶不安之時,身為天子、身為君父,難道不該站出來穩定乾坤嗎?」
這番話教張厭深回神凝思,注視著青年,眼眸里泛起淺淡的喜悅。他切實地體會到,就如他見的上一個學生所言,他還有機會。他眼眶有些濕潤,口中卻說:「崇和殿上,文武百官皆為臣,坐在龍椅上的君王卻只有一位。臣子拔擢由君心,君王非駕崩不傳位,這就註定,為臣者皆為器,用器的君王則要保重自身、不立垂堂。」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