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做到了嗎?
多年後,烏蘭巴托,一個十七歲的孩子發射出的子彈,誰又能想到,會正中多年前的自己的眉心。
那天梁澤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他也沒管陳東實最後是不是真的來了。躲在宿舍里,他第一次感受到被誅心的痛感,那是比身中數刀、浴血搏鬥更難受的體驗。
臨夜裡,燒疤的痛癢再次發作。他在浴室里,灌滿咕嚕沸騰的熱水。梁澤□□地將自己泡進滾水裡,燙到皮膚發紅、破皮,腫痛蓋過癢痛,方才從齜牙咧嘴的慘.吟聲中爬出。
西伯利亞高地的北風又吹了起來,蒼茫的大雪裡,他艱難地翻了個身。周身的血泊如一塊紅寶石般,點綴在曠野中。他被澆上汽油,點燃火柴,整個人就像一座噴火的沙堆。緊接著被高高托起,封死在車裡,被一點點推進湖中。
火光伴隨濃煙,將車體包裹得密不透風,男人的慘叫聲震徹雲霄。
「哈哈哈跟我斗.......李威龍.......你也配跟我斗?!」
鏖戰後的王肖財滿身滿頭是血,他用盡全力,將車推向深水區。整個車廂如巨大的火球一般,沒入水中,王肖財跪倒在地,看著漸次平靜的湖面,同樣累得倒了下去。
水慢慢、慢慢從車門車窗的縫隙里滲透進來,李威龍奮力呼救,卻只能任由水一點點蓋上身軀。很快,車廂里的水浸至脖頸的高度,他只剩一顆腦袋可以活動,被麻繩捆死的雙腳雙手無力地蹬踹著車門,血透過水波,層層疊疊似腥色水母的裙擺,暈出一朵朵紅色的小花。
男人徹底昏死。
柔軟緩速的水域裡,他最後一絲念頭是雪。哈爾濱的雪。
哈爾濱的雪,是否是甜的?他美美地想,安心地閉上了眼。
再後來就是他從曹建德口中聽到的後續:被維和部隊發現時,李威龍幾近死亡。長達34個小時的搶救,兩班醫生輪流在手術台前操刀。4刀,28處傷痕,不計其數的傷口感染,潰爛腫痛,以及一生都難以磨滅的心理創傷。
三十六名緝毒成員,唯他一人存活。他就像木乃伊般,被安放在不見天日的特殊病房,比死人還要難受。那段時間李威龍常讀加繆:在光亮中,世界始終是我們最初和最後的愛。這句話一直支撐著他。
更為痛苦的是術後康復。
因燒傷面積過大,他需移植新皮,並且面部骨骼四分之一部分骨裂,在軀體康復後,還要進行一系列的微創整形。而即便做完這些,他也很難回到從前,那些疤痕難以抹去,他只能靠後天手段盡力掩蓋,而每年由舊傷帶來的陣痛,也只能靠止痛針和布洛芬短暫緩解。
李威龍覺得,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已經死了。他花了足足九個月的光景,才鼓足勇氣邁出病房,觀賞到今冬第一場雪。
他蹲在屋檐下,抽出那隻皺巴巴的手,才二十七歲,他的手卻因為燒傷,像一個七八十歲老人的手一般,滿是褶皺。
那隻手沒入雪堆里,舀起滿滿一捧,直接塞進嘴裡。李威龍用力咀嚼著,腮幫子咕咕作響,刺骨寒涼的雪水從口腔蔓延到食道,他猶顯不足,又挖起一捧,塞進嘴裡,賣力狂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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