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澤自知無趣,乖乖閉上嘴巴,抱了上去。他正想說這好像是陳東實第一次索求擁抱,卻恍惚聽到一陣似有似無的哽咽。
肩頭的某處又濕了。
梁澤一動不動地抱著陳東實,感覺到他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到最後,連貫成連綿的起伏,似規律的峰電圖,形成一座座無窮盡的山。
他終於還是睡了,傷心一場,然後倒頭大睡,像個孩子一樣。梁澤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座位上,慢速起步,將車子朝陳東實家的方向開去。
車子穩健地開著,道路兩邊的懸鈴木投下斑駁光影。有些垂打在男人面龐上,映照著微微顫抖的睫毛和唇,就像石洞橋底粼粼的水紋。
不知怎麼,梁澤恍惚憶起初見某人時的場景——在陳東實那裡,他們是因為一場見義勇為因緣際會的,陳東實替受欺負的姑娘出了頭,當街教訓那些黃毛小子,梁澤站在圍觀的人堆里,暗自旁觀——
這是陳東實以為的初見。
但那並不是梁澤第一次見陳東實。
早在陳東實不知道的以前,彼時還在備考警校的李威龍,就已留意到道下鋼鐵廠二組那個只會憨憨傻笑的「悶罐」。
仲夏的燥熱一如多年後驅車返家的寧靜夜晚,李威龍每天都有在廉租房樓下的草塘子邊背□□的習慣。他最薄弱的科目是英語,最常說的單詞是ken,意思是「視野範圍,知識範圍」——
「ken,視野範圍,知識範圍」——「ken,視野範圍,知識範圍」——「ken,視野範圍,知識範圍」——每次背到中文釋義時,李威龍都會習以為常地眺向草塘另一邊。
終於有一天,另一邊坐著個男人。
「ken,視野範圍……ken,知識範圍……」
李威龍很難形容陳東實帶給他的第一眼的感覺,他並不好看,甚至滄桑,甚至落魄。被機油污染的發黃背心,契合地貼合在他寬闊的脊背上。肩膀上有兩處燙傷,應該是以前做工留下的疤。大多數時間,他只穿牛仔褲,天熱換馬褲,三五七分,趿著一雙人字拖,在草塘邊抽悶煙。
兩人第一次搭話,是李威龍提醒他繫鞋帶。那也是他第一次見陳東實沒穿人字拖,改穿運動鞋,洗得潔白髮亮,不似男人手筆。後來他才知道,那天陳東實有意裝扮,實則是去和廠里一女子相親。他上半身穿不合碼的西裝,下半身卻搭配一雙運動鞋,土到掉牙,像只鴕鳥,笨拙得引人發笑。
莫名的失落,李威龍後來悶悶地想,想了又覺得做作,自己有什麼資格失落。不過一個半生不熟的陌生人,人家相親,礙著自己什麼事?再後來,來草塘抽菸的就變成了一男一女兩個人,有說有笑,那段時間李威龍一個單詞都背不進去。
又過了段日子,終於變回了男人一個人。李威龍看到希望,鼓起勇氣同他搭話,最後從陳東實嘴裡得知,那女子並非相親女,是他老家親戚,相親是親戚執意安排的,他不得不去。李威龍聽了,龍心大悅,單方面原諒了陳東實。
他一貫如此小氣。
哪怕過去很久很久,哪怕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哪怕,有無數個相親女,無數個肖楠,無數個徐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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