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幾日前進入圖南山一帶,夜間他便愈發頻繁地陷入幼時的噩夢中。他仍是記不清夢的細節,只是每個夢境的最後一幕,他都看見自己滿襟的血,然後冷汗涔涔地捂著胸口疼醒過來。
方未艾為此反覆改了幾回安神的藥方,也無濟於事,只能嘆氣道:「九隅,夢魘是因心病而起。心病還須心藥醫,湯藥能補心氣之虛,但終歸是治不了本的。」
可要治心病,總得找到心病之源。他自幼體弱,從小被千呵萬護地養著,初次夢魘時,不過五歲。一個五歲的稚兒,從未遭過什麼變故,能受什麼銘心刻骨的創傷?能留下什麼難以釋懷的心病?
祝予懷撐著頭倚在桌邊,回憶起兒時,黯然出了神。
初次夢魘那日,恰是他的生辰。本來好好的在院裡玩耍,突然心臟一陣刺痛,徑直痛昏了過去。半昏半醒間,他只看見自己心口全是血,怎麼按也止不住。
那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胡話把家人駭得四處求醫,屋裡整日都繚繞著苦澀的藥味。那些日子,母親總是默默垂淚,父親亦是整夜整夜地枯坐難眠,最後走投無路,甚至還找來了和尚道士做法。
即使他們這樣勞心費力,他也沒能爭口氣好起來。
後來還是雁安的外祖家得了消息,寄了家書來,勸父母將他送去氣候更溫和的南方調養身體。母親坐在他床頭念完了那信,望著他泣淚如雨。幾日後,父親便細細打點了行囊,親自將他背上了遠去雁安的馬車。
那時父親不過而立,他在病中恍恍惚惚,伏在父親寬闊的肩上,卻看見了絲縷的白髮。
祝予懷摩梭著茶盞的杯沿,心中有些難以言喻的愧疚。
他是家中獨子。因為體弱,他一不能入仕,二不能留在澧京奉養父母,在雁安一養十二年,已是大不孝。父親在朝為官,昃食宵衣,極少能抽出空同母親一起來雁安看他,一家人長年聚少離多。
六年前祖父離世,母親悲痛之下壞了身體,行不得遠路,兩邊便只能靠書信一解相思。
祖父辭世後,祖父的一位多年故交上門祭拜,順道收了他為徒。祝予懷在落翮山中,與這位脾氣古怪的師父相伴六年,今年入秋時,師父也病逝了。
他與雲遊回來的師兄方未艾一起將師父下了葬,最後一抔墓土蓋上時,他沉默良久,只說了一句話:「我想回家了。」
生離死別、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何等苦楚,他已經體味夠了。
雖然父母來信時總是報喜不報憂,但他從那字裡行間猜到,母親久郁成疾,身體愈發不好了。他若繼續留在雁安養那永遠都養不好的病,終有一日要追悔莫及。
喪事了卻後,他一連給父母去了數封信,鐵了心要回澧京。家裡人都百般勸阻,直到方未艾表示願意與他同行,親自照看他的身體,他們才勉強同意下來。
等見了面,也不知母親會不會怪自己……
「公子,公子?」德音看他眉頭越皺越深,拽著他的袖子晃了晃,「哎呀,你別出神亂想了。真要睡不著,你給我講話本子唄,講著講著你就能睡著了。」
祝予懷被她胡攪蠻纏一番,心中的愁緒才淡了些。他無可奈何道:「淨會胡說,哪有講的人把自己哄睡著的?愛看話本子,偏又不喜歡習字,也不知該說你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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