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這些時日已經簡單地重立了一個神殿,山坡山腳密密麻麻都是前來覲見的各部首領營帳,明明超過了七日,也沒有人敢放半個屁。茫茫的禿鷲部俘虜、鐵木爾與禿鷲獵牙的人頭,以及遠在王庭那邊的金狼等各部族俘虜,仿佛為「逾期者族」的說法立下了血淋淋的佐證。
「族」這個字,很多人聽不明白沒事,他們族長聽得懂,那指的是族誅,趙長河說不出那麼血淋淋的話而已。
漢軍當然做不出把人滅族這種事情,畢竟主事者是趙長河不是朱雀更不是薛蒼海,但誰都想得到,這些頑抗的部族今後日子同樣不會好過……眼見漢軍在這裡可能要建立羈縻宣撫,可能會有無數徭役,這些部族很可能會成為最難受的苦工,最終的結果搞個不好和族誅沒有太大的區別。
被征服者的結局就是如此,這叫儆效尤。想要日子好過一點,那就要表示絕對的臣服。
現在的草原,根本不可能再有一個聚集群雄的大部族,對大漢造成任何威脅了。就算是巴圖的戰獅部,這一次也是七零八落和一群流民似的,沒個兩代的休養生息很難恢復。當然巴圖如果有心的話戰獅部還是有機會的,但看看現在的巴圖……
「義父,義父,您可回來了。」巴圖屁顛顛地直接迎出山腳外,腰肢弓得腦袋都快垂地上了:「兒子幫您牽馬。」
趙長河差點沒從馬背上滾下來:「我什麼時候認過這個兒子了?」
「乾娘認的。」巴圖賠笑,很果斷地跪伏在馬邊,示意趙長河踏在背上下馬:「請義父下馬。」
「免了。」趙長河知道可能對他們來說這個套路很正常,自己卻實在不習慣,只能眼神示意皇甫情打岔。
皇甫情的聲音如同臘月寒霜:「哪個乾娘,哪來的乾娘,老娘認嗎!」
巴圖汗流滿面。
這位義父的最大問題是,沒有一個正宮娘,不知道要巴結哪個娘,巴結一個娘,會得罪很多娘。
而且沒有一個好惹的,這位發起火來,那個懶洋洋的乾娘怕是兜不住,也未必會為了自己兜。
趙長河趁勢從另一邊下了馬,伸手拉起巴圖,拽著往山上走:「你少跟我來這套。你就算做出這些姿態,我也不會信你沒野心,所以姿態沒有意義。」
巴圖叫起撞天屈來:「你要相信我……老實說,現在很多部族不敢恨你,但他們敢恨我。一旦我沒有大漢的扶持,我會被群狼撕咬得骨頭都不剩。」
「一旦你坐穩了汗位,經營好了勢力呢?」
「老趙,明人不說暗話,你現在的實力能殺神,草原再也沒有這麼強的人物坐鎮,想要誕生一個都不知道要多少年,還要僥天之幸。一旦有了什麼異心,你隨時可以取我腦袋。我除非是只蠢豬,才會瞎想那些有的沒的。在大漢庇佑之下做我的汗王不香嗎?」
「喊起老趙了?」
「呵呵……」
「其實我倒是信你不會反我,但你後人呢?」趙長河道:「我看你也不敢為以後的事擔保。」
巴圖沉默片刻,倒也說得實在:「老趙,你現在的壽數就算不是永生也差不到哪去了,只要自己不作死,那就是千秋萬代。退一步說,就算你和哪個魔神相爭,被搞死了,那亂天下的也輪不到我。再退一萬步說,你我死後,還管什麼洪水滔天,我最多幫我兒孫考慮富貴,難道還考慮幾代之後?我又沒病。」
言下之意,你有病吧……給兒孫當家做主就算了,還想管幾千年不成?
「老實說要是百年後要被我的後代亂了天下,那也是你們的繼承人水平太臭,你們提前多少年考慮也沒有用,他們總有他們的么蛾子。」巴圖轉頭看了趙長河一眼,嘆了口氣道:「老趙,你要是怕呢,你就劃個道,不管你說什麼,我配合做就是——總不會是要我的人頭那麼沒品吧,要我人頭也沒用。」
「也沒別的。漠南之地我知道有不少地方是適合農耕的,你們可以試著組織墾荒。」
「這意思是?」
「半遊牧半農耕,加上文化上的漢化。慢慢做。」
巴圖的神色很是精彩:「那莫非得建城?」
「至少漠南可以,還可以修路。黃沙集的位置就不錯,有淡水湖……這種地方我們可以派督撫郡守,納入治理,漢化宣教。至於漠北,我們可以先駐軍羈縻。」
「行行行,隨你便。」巴圖悠悠道:「不管你們怎麼整,少不了我一個汗王之位。」
「那是自然。」
「那就夠了。老趙,知足是福,這話對我,也對你。別什麼都想自己做完了,做不完的。」
「……我何嘗不想知足?」趙長河低聲嘆息:「有些事,總是要做的。」
「換了我是你,現在就先在聖山上醉生夢死一個月,讓各部送族中最好的美女過來。」
腦後飛來一個巴掌「啪」地把巴圖扇了個趔趄。
巴圖大怒回眸:「誰他媽……呃,乾娘您來啦?」
三娘叉腰罵道:「你哪邊的!還送美女,怎麼不把你自己割了送過去!滾!」
巴圖抱頭鼠竄,沒跑兩步,身邊勾出皇甫情的槍尖,巴圖絆在上面,一溜煙滾下了山。
三娘的到來意味著皇甫永先的到來。不是皇甫情不想揍人,實是身邊站著個真爸爸。
這也是趙長河第一次看見皇甫家一家人站在一起,在此之前,即使明明知道,也總是很難把那位一生戍守邊疆的老將和朱雀聯繫在一起,可這回兒女左右站在老人身邊,皇甫情難得地老實低眉的樣子,那父女之感瞬間就滿上了。
趙長河都有少許尷尬,不知道怎麼招呼皇甫永先。
當年他還暗地裡暗示效忠自己這個「假太子」,北地軍團願為所用呢。
老人家要是知道自己背地裡把他女兒給拱了,還是那種很悖逆人倫的太后皇帝一起拱、連行軍的帥帳里都在拱,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情,會不會說老子當年被屎糊了眼,選了你這個無道昏君。
老將軍白髮輕拂,和趙長河對視了片刻,忽地展顏一笑,單膝跪倒,聲音洪亮:「見過趙王。」
趙長河下意識地回跪還禮:「見過岳父。」
「噗……」皇甫紹宗轉頭望遠,周邊許多將領都在偷笑。
皇甫情雙頰粉紅,惡狠狠地瞪著弟弟,弟弟壓根懶得理她。
皇甫永先也笑了,兩人互相攙著臂膀,一起起身。皇甫永先笑道:「我是很感謝趙王的。」
趙長河忙道:「老將軍客氣了,北伐這種事,是我們該做的。」
「我說的是把我家風風火火三十年的混帳玩意兒娶走了,了卻老夫一大心事。」
趙長河:「……」
皇甫情柳眉倒豎。
「在江湖上做大魔頭,朱雀尊者好不威風,回家一問什麼時候成親,跑都來不及。最後呢,臉都不要了,跑宮裡去潛伏做貴妃,是不是想氣死你老子?」
皇甫情憋著張臉,趙長河也偏過了腦袋。
就是這味,過年那會兒沒見到,今天補上點年味是嗎。什麼時候包餃子?
怪不得很多江湖設定,那些大魔頭是不能有爸媽的,否則回家一見,什麼逼格都掉沒了。
不過那些是真魔頭,就算有爸媽也未必孝順。而自家這位朱雀魔頭顯然不是那種人,她加入四象教,其中都不知道有幾分是為了家族不平的緣故呢。
如今一切落定,因果皆償。
老將軍轉頭看向山外的雲層,山風獵獵,帶得他的白髮飄拂,遮住了眼睛:「我這一生都在與胡人作戰,不知多少同袍死於疆場,情兒和紹宗的三個哥哥都戰死了……我曾經在想,最好的歸宿就是在某一次死守之時與城諧亡,不去看身後破碎的河山。」
他頓了頓,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從沒想過還有今日,率眾出塞,打破王庭,化這草原萬里為我們的牧場,在這狼居胥山上告慰萬千袍澤的英魂。從此可以告老還鄉,養這一身的傷病……最好是你們早點給我生個外孫抱抱,此生也就無憾了。」
皇甫情頓足:「爹!」
皇甫永先道:「你那沒事找事的破身份,成不了親。好在如今軍中,山高路遠,軍中事、軍中議。你們不在我面前結個蓋頭,看老子怕不怕你個朱雀尊者和趙王!」
趙長河忙扯了扯臉上就要掛不住的皇甫情,認真回應:「本就有意請老將軍主持各族大祭,犒賞三軍,同時也為我和情兒做主,給她一場萬眾祝福的婚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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