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在階下叩首拜謝,嬴政忽然放下了手中刀筆,盯著階下瑾娘,面容平靜如水,眼睛卻在跳躍的燭光中顯得晦暗不清。瑾娘不敢抬頭與他對視,自然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個男人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卻時常流露出暴虐來,連溫柔都帶些綿里藏針的感覺,與其說所謂叱吒風雲的豪情,倒更像是種陰沉,與胡亥有些相似。真不愧是父子。
嬴政就這樣看了瑾娘一會兒,黑色的帳幔在宮室中飄曳。光線昏暗,有些朦朧神秘的味道。這時候尚不算熱,等到再過半月,這些帳幔都要撤下來,瑾娘胡思亂想著。刀筆在竹簡上刻畫的聲音復又響了起來,幾乎都要掩住了絲竹之聲。
當夜,嬴政幸閻翩翩,咸陽下起了小雨。瑾娘躺在陌生的衾鋪中,總覺得一切都是場幻夢——也許真的是夢吧,從古靜死後,所有發生過的,都只是她的靈魂在做一場夢。
第二日,雨卻還沒有停,淅淅瀝瀝的,下不大卻也停不下來,頗像是江南的雨,在房檐上一串串落下來,霧靄讓冷硬的咸陽宮都顯得柔和起來了。瑾娘照例一早去提來水,水桶頗為沉重。她一手提著水,一手撩起衣袖遮在頭頂,台階上被雨淋得濕漉漉的,她每走一步都要十分小心,生怕一個不慎就圓潤地從階上滾下去。剛走沒幾步,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說:「甚沉矣,孰若我助你?」
瑾娘詫異回頭,見胡亥獨自站在階下仰頭望著她,手中擎著一把絹布繃的傘。瑾娘放下手中水桶,在階上屈膝行禮,低頭看水桶中,雨水在水面濺出一朵朵小花。
她心裡奇怪得很,這麼一大早,胡亥怎麼就會出現在宮中?
胡亥舉著傘走上台階,和瑾娘並肩站著。他把傘移向瑾娘頭頂,為她擋雨。秦時的制傘工藝尚不算多高超,傘面也沒有經過防水處理,外面下著大雨,傘下下小雨。瑾娘知道,胡亥這次應當是專程來找她的,也不曉得會發表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雨聲擾人,她心裡七上八下的,只低頭看著水桶。
胡亥說:「姐姐,你又一次從我身邊逃開了。告訴我,是有神明在護佑你,或者是故意與我做對?」
瑾娘避重就輕:「殿下乃是公子,怎有神明敢與你作對。」
平常這時候,總會有幾名宮女從此處經過,今天也真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雨,周圍竟一個人都沒有,只有細雨飄落,沾濕兩人的衣裳。胡亥伸手到傘沿去接雨水,臉上帶著冷冷地笑意,教人瞧了心驚:「每次都是這樣……擊築,擊築。你因擊築而愛高漸離,又因擊築被我父皇看中,兩次都因擊築被我父皇帶走。宋瑾,為什麼偏偏你會擊築?」他正過臉看瑾娘,表情猙獰,「姐姐,宋瑾,阿瑾,我問你,是不是只要你不會擊築,你就是個廢人,父皇就會厭棄你,從此你只能留在我的身邊?」
這個問題,瑾娘也捫心自問過。沒錯,不會擊築,她除了一張漂亮的臉皮,還剩下什麼呢?築,這種早已失傳的樂器,帶給她太多,卻也剝奪了她太多。
如果沒有築,她就不會愛上高漸離,就不會進咸陽宮,平白遭受這許多的苦楚。<="<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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