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包袱扛在肩頭,左手抱著嬰兒,半面斗篷裹著他的小身子,右手提著刀,遍身也是灰撲撲的,狼狽是狼狽,目光所到之處,警覺得像夜出覓食的猛虎,倒也別有一番氣概在。
沈沅喘著氣問道:「剛剛那幾個北燕人遠遠地說什麼?我們為啥要離開剛才的地方?」
楊寄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是放火箭,就是打算燒房子,瓦片頂的燒不著,剛剛放箭的那個自然是被罵了。那麼,接下來他們肯定朝著茅草頂的房子放箭——我們剛剛就是躲在一間茅屋的側牆下頭。」
話音剛落,他們剛剛藏身的屋子頂上就落下了三支火箭。干松的茅草頓時蓬起了老高的火焰,寒風一吹,燒著的茅草帶著火焰四處飄落,只消片刻,燒塌的梁椽就帶著火焰轟然倒塌,周圍頓時燃起一片。伴隨著風的呼呼聲和火焰的爆躍聲的,是遠遠的街邊一群北燕士兵的叫好聲。
沈沅她們目瞪口呆,貼緊著楊寄,掩身在一座矮土牆下頭,牆上的鏤空花磚,正好可以把周圍的情形看個仔細。楊寄雙眸炯炯,看著遠處的動向。而沈沅她們只覺得火箭越來越多,流星蔽空般的紛紛落在這一片的屋頂上,每燒中一處屋子,便伴隨著鼓掌叫好歡呼聲——戰爭中壓抑的男人們,殺人放火都是排解情緒的別致樂趣。
有些屋子裡還住著閉緊門戶,沒有逃跑的民人,這時才都被火逼了出來,幾個身上已經著火的,在石板地上打著滾哀嚎,觀看的北燕士兵抱著胸笑嘻嘻的,偶爾也有受不住的女子奔逃出來,頓時成了稀罕品一樣被攔截住,女子尖銳的哭喊刺痛著楊寄他們三個人的耳朵。又有些家養的豬、牛也「吭吭」叫著從燒缺了的圈中跑出來,也被一一帶住,大約很快就要成為好口糧了。
即便眼前的一幕幕慘不忍睹,楊寄還是努力地四下觀望,不讓自己的思維被周遭的環境破壞。他壓低聲音對沈沅及兩個侍女說:「我們還是要跑出去!」
「為……為什麼?不能躲著等他們走嗎?」
楊寄目光沉沉的,左右又看了看,說:「這一爿是姑臧的二十四里坊之一,四邊圍著四條街道,他們也圍著四條街道向中間射火箭,也就是說……」他不必說,大家看看四面燃起來的大火,正在向中心靠近,燒成恍如白晝的一片,就都懂了:敵人把這爿里坊包圍了,從四面放火,與屠城也差不多了。
前面、後面、左邊、右邊,到處旺騰騰地燃著,焦臭的氣息,刺目的火光,灼烤的溫度,熱浪滾滾而來,不是寒冬臘月,直是修羅地獄!四面都是火,令人窒息,令人茫然。楊寄抱著小嬰兒,目視身後三人:「不要怕,跟我走。」
兩個侍女直抖,沈沅倒勸慰道:「如果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倒不如拼一拼試試。死於亂箭,我覺得倒還強過死於暴徒之手——你們倆還是黃花閨女,可曉得那意味著什麼?」她說完,楊寄笑道:「果然呢!就和我賭博一樣,反正就在這一注了,要麼翻本賺大錢,要麼扒房子脫褲子輸得光腚。拼了也就拼了。」
苦中作樂講笑話,果然逗得兩個侍女的臉色稍帶些莞爾,沈沅一眼剜過來,楊寄覺得這一眼柔媚婉轉,帶著的是對他的讚許和期盼,他不由豪邁起來,對三個人點點頭:「我手不空,拉不了任何一個人,你們記得牢牢跟緊我。」
四處火光使這片裡坊亮如白晝,他儘量撿著不容易被發現的陰暗旮旯走,火光里,廢墟中,陰影晃動著,亦真亦幻,必須全神貫注、小心翼翼才行。兩名侍女扶著沈沅,自己也是走得深一腳淺一腳的,卻沒想到,斜刺里衝出來一頭尾巴毛燎著的家豬,不似平時吃喝睡覺懶洋洋的樣子,屁股著火了,竟然能夠跑得飛快,力氣也奇大,沈沅左後方的那個丫鬟被撞個正著,頓時穩不住身子,一隻手去撐身邊的一根木頭柱子,一隻手還拉著沈沅的袖子,她摔倒了,三個女子便全部摔倒在瓦礫間了。
那頭闖禍的豬才不管這麼多呢,飛奔著從三個人身後竄過去,還順便把那根柱子又撞得搖了搖。
當他們幾個聽見柱子「吱呀吱呀」的聲音,而抬頭看時,柱子上卯著的沙柳椽子,還帶著熊熊燃燒的烈火,已經支撐不住它自身的重量,搖搖晃晃就要往下掉。
下面,是三個女子嬌弱的身體,絆在磚石縫裡拔不出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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