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位之時,門閥世族視皇權如無物,封山占澤,與國爭利,又蓄養門客私兵,家家食客三千勝孟嘗。
少帝繼位後,庾太后下猛藥,重用庾氏與姻親何氏,壓制其餘世家的權焰,並幾度修改籍冊律法,著令世家不可封山吞田、蔭戶不可超出定額、不可肆意營造私家園林等等。
這些律條不能說沒用,十幾來,世家的確有所收斂。
但門閥制度畢竟根深蒂固,端看她五叔公的所作所為,便知世家面服而心不服,表麵粉飾文章,背地依舊暗渡陳倉。
而隨著時間推移,外戚坐大的隱患也慢慢浮現出來。
太后力主打壓門閥,庾、何兩姓卻也是門閥,太后能對王謝郗衛鐵血無情,卻無法約束自己的族人。
她自己常年以節儉示人,食不過五盞盤,常服浣濯之衣,可架不住母族子弟仗著皇親國戚的身份橫行金陵,驕縱遮奢。
遠的不說,就說庾洛神乘坐的那輛華輦,已遠遠逾越妃後儀制。
當然話說回來,今少帝年滿十六,後宮的司寢美人卻寥寥,哪來什麼妃嬪。
太后不急著為親兒子遴選世家女,入主中宮,反倒熱心為她的侄兒物色家世強大的續弦夫人。
謝瀾安將素瓷杯遞到唇邊,不緊不慢地喝口御茶。自古后妃攝政江山的例子,何其鮮少而艱難,庾太后的抱負不可謂不大,手腕不可謂不狠,奈何勘不破私心二字,放任外戚結黨,前世才會既不得清流人心,又被打壓的世家懷恨,這才讓楚清鳶區區一寒士尋得間隙,一擊而潰。
「太后娘娘,」她放下茶盞,眼中波瀾一併隱去,「恕臣女直言,明主以身作則,方能齊家平天下,約束家人也是應有之義。」
溱洧聽出她的諷諫,怔愣一瞬,斥道:「放肆!」
庾太后眯起眼眸,心驚的卻是謝瀾安口中的「明主」二字。
謝瀾安徐徐起身,卻不拜,身姿如松竹,「聖王之治天下,必先公,公則天下平。*臣女心中如此想便如此說,寸心天地可鑑。」
太后朝溱洧擺了下手,注視著謝瀾安年少妍冶的臉,唇邊甚至有些笑意,「罷了,若非如此,她便不是謝瀾安了。」
其實她二人的困境,不可謂不相似。太后心頭欷歔:此女一身縱橫才氣,尚被家族與世俗禮法所困,哀家看似身份至尊,又何嘗不被家族與國法所限制?
約束族人,說得輕易,她自身甘願為國庫省儉些日用花銷,可她要用人,又豈能寒了心腹之心?
「你有把握說服朝臣同意北伐嗎?」
太后岔開話題,輕輕揭過了方才謝瀾安的諫言,當作沒聽過。
謝瀾安便也一笑了之,眉間的浮漠之氣不經意逸出幾分,「臣女願為娘娘分憂。」
「很好,哀家未看錯人。」庾太后丟下那朵離了本根,瓣沿打卷的迎春花,環起披帛,感慨道:「許久不曾有人與哀家如此暢談了,你言語不忌,用心卻赤忱,哀家明白。這樣吧,聽聞你的生辰將至,哀家便為你熱熱鬧鬧辦上一場長夜之宴,也算補上春日宴的遺憾。」
謝瀾安餘光向隔斷內殿的水精珠簾掃了眼,手指在袖下輕敲玉帶,乖覺一笑:「貴人賜,不敢辭,多謝太后娘娘抬愛。」
她的生辰在四月初,太后連這個也打聽清楚了。
以太后的名義辦的宴會,榮寵自不必說,看似是施恩,卻也是以此昭告金陵,她謝瀾安從此就是太后的人了。
給她出路,也斷她退路。
太后滿意她知趣不推辭,又想起一事:「你一個女郎,出門身邊沒個得力的人可不成,哀家將驍騎營的護軍將軍派給你,保你安危。」
謝瀾安笑容愈發得體,「多謝太后厚愛。」
說過了話,謝瀾安告退,將出殿門,一直注視著她背影的庾太后忽然道:「含靈,你可知哀家一生心志所在?」
謝瀾安停步,檻外的高陽灑滿她衣襟,金光啄住玉簪頭,仿佛她發上簪的是一支金烏精華灌注的光簪,瑩瑩灼閃,不可久視。
她回身,兩袖飄起,揖手平平常常回了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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