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守門的允霜被夜裡的江風吹出一個噴嚏,揉了下鼻子。
「什麼?」謝瀾安覺得他開始胡說八道了。
胤奚甜甜微笑:「之前女郎的院子由允霜和玄白輪流值夜。允霜值守時,喜歡嚼凌脆脯提精神,所以他腰間的荷包里常備這個。但他在女郎屋裡有燈光時,又不會吃,覺得那樣對女郎不敬。他不吃,那他買肉脯的頻率便會減慢,所以……只消到他常去買的市鋪查一查,時間都對得上。」
謝瀾安聽罷,緊著呼吸退了一步。
這些都是小如錙銖的細節,可足夠多的細節指向同一個巧合,那巧合便不是巧合了。
她以為自己掩藏形色的本事很高明,卻差點忘了,胤奚是個能蟄伏兩年時間,用精確到一粒沙的陷阱去殺庾洛神的人。
她早已知曉胤奚聰明,但他依舊一次又一次突破她的想像。
他方才所說的那些,需要敏銳的直覺,精準的記憶力,又用上了何羨的數字推演之法,同時還要對同僚行事的習氣瞭若指掌。
他蔫聲不響地串起這些線索,表面還能若無其事。
怪不得他費盡心思要搬進內院——不對啊,謝瀾安的心險些被他弄亂了,他搬進正院時,應還不知道她失眠之事,那麼,他只是單純地想要接近她?
可他單純嗎?
胤衰奴很早之前便能發現她在意他的硃砂痣,也能通過她的眼睛,察覺她在回憶別的人,今日又發現了她的安寢與他息息相關,那麼日後呢……
曾聽說做挽郎的人,多有通玄之資,何況他的容貌又生得這麼蠱惑人心,不似凡俗子。
日後,他會不會連她的前世過往也能一點點看透?
胤奚交代完畢,見女郎久久不語,目光落在她垂在身側的手上,莫名覺得,那幾枚玉白的指尖好像很冷。
他想起身拉過來幫她暖暖。
他才直起腰,謝瀾安的手便動了,她目光剔透無情,將五根冰涼的指頭搭在胤奚的脖頸上。
她自重生以來,從不知心軟為何物,一路卻為他破了多少例?
亂我心者,不可留。
識我秘者,更應殺。
胤奚保持著在謝瀾安面前跪直的姿勢,堆委在地的袍裾宛如一朵散開的白色荷花。他那漂亮纖細的脖頸,被他最喜歡的人攏在掌心,他心裡高興,無意識地抬高臉來配合她,喉結輕輕吞咽,蹭著她的掌心。
像靈黠的狐獸放心將致命的軟肋袒露給她。
他的眼波清純絕艷,出口的話音卻黏黏糊糊:「女郎,我好睏了……」
謝瀾安心神一顫,下意識就要鬆手,又恨不得馬上掐緊。
若就此放開手,她知道自己放任的會是什麼。
她已經不會無條件地相信一個人了。即使是兄弟姐妹,她也會針對他們各自的性情,預判在先,與之相處;即使是最愛護她的舅父,她亦是因為知道前世他如何為母哭屍,才確認阿舅對自己沒有威脅;甚至於玄白、允霜,寶姿、肖浪……無論眾人如何信任服從她,她依舊有所留手,有所制衡。
也許程素那話說得很對,她用智太深,冷情入骨,世間萬物都可以拿來算計,身邊的人儘早會對她畏多於敬。
可她謝瀾安就是這樣的人,從她重新在這世上睜開眼,她就決定要做這樣的人。
掌中的人如此柔軟乖巧,她卻對他起了殺心。
她就是這樣的人。
因為她沒有辦法依據什麼來判斷胤奚,他所有恰好能彌縫她內心冷漠的溫柔與馴順,正因為過於美好,而宛若一個虛假的夢。
胤奚感到喉嚨一點點變得窒緊,有些難受,卻沒有躲。他跪在那裡,胸口起伏著,唇瓣輕輕翕張,期待沙啞地問:
「女郎,你要玩我了嗎?」
「什麼?」謝瀾安怔住。
「衰奴給鄰居小孩做過一種玩具,外形像竹釘,指哪裡便打哪裡……」男子紅漲的臉孔不知是因為醉酒還是窒息,靡麗得像開在峭壁的鮮花,危險又迷人。他說,「衰奴就是女郎的竹釘玩具,我給你玩。」
謝瀾安一下子鬆開手。
鮮紅的指印留在胤奚雪白的脖子上,謝瀾安眼裡的血絲絲毫不比那顏色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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