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景若拍撫幼子的手停了,微微睜大秋水橫波的美目。
她從未如此想過,也從不知向來溫存的丈夫心中會如此作想。
的確,她已經出嫁多年。旁人艷羨她家庭美滿,兒女雙全,她自己卻不知從何時起,年少喜愛的脂粉珠釵變成了日復一日的沉悶狄髻,她常常夢回少年時遊覽過的名山勝水,醒後面對的卻是官夫人間勾心瑣碎的人情禮往。
王爽曾攜著她的閨閣詩作向同僚炫耀,自誇他有一個才氣縱橫的妻子,可當她真正想去搏一方天地,他卻刁鑽地認為她要紅杏出牆。
「出去。」顏景若柔婉的聲里含著慍怒,「郎君言語污耳,我不忍聽!」
「好好,阿景別生氣,是我說錯話了……」美人薄怒亦有一番韻味,王爽立即向美妻作揖道歉,不再提阻攔之言。
當晚,他甚至主動提出幫夫人收拾行李,似乎自己轉圜想通了。
顏景若微覺意外,也未多想。到了次日晌午,她才安排擺飯,大女兒突然領著弟弟進來,跪抱著她的膝蓋大哭:「娘親不要我們了嗎?我不想每天見不到娘親的面,娘親不要走,不要走!」
三歲的阿麒也懵懂跟著哭,學著不知誰教的話:「阿麒要聽阿娘每晚給我講故事,阿麒怕黑,阿娘抱抱!」
孩子們撕心裂肺的哭聲,讓顏景若潸然淚下,這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怎能不疼?她氣得抖如篩糠地抬起頭,看見神清氣爽的王爽溜著門邊進來。
「我是願意讓你上京的,」男人和善地說,「可孩子們離不開夫人,就不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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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江州尋陽城最大的風月坊醉仙樓,出了一件新奇事。
御史中丞謝娘子提議策舉取士,這股風順著秦淮水吹到了江州,有多少讀書人報名不知道,但醉仙樓卻打出「花魁進士」、「香榻狀元」的名號,招徠不少達官貴人的光顧。
「我們這兒啊,有名的詩姬名喚蘭芝,吟誦風月,不輸玉樹呢。」
老鴇親自倚門賣笑,雖沒指名道姓,卻也含沙射影:「爺們折不到金陵城的名花柳,莫如到我醉仙樓,近一近咱們『風月御史』的香澤吶。」
三樓的天字號房裡,醉仙樓的幕後老闆恭敬地坐在一個眼角細長的年輕男人對面,一個勁兒用帕子擦拭額角的汗。
年輕人坐得住,身形虛胖的老闆忍不往問:「……官爺,那畢竟是陳郡謝氏……這般行事,不會惹上麻煩吧?」
「又不是傷人害命,」那男人悠悠一笑,「苦命人為了餬口戲謔兩句罷了,能有什麼麻煩?」
這個咬不死人噁心人的主意,就是這個人出的。他不過是城中令尹治下主簿身邊的幫閒,令尹接的是治中從事的令,從事又受著太守的管,太守上邊有刺史,至於一州刺史與京中哪位神仙來往,便不是他們這些小蝦米夠格猜的了。
「一個人想邀賢名不容易,想壞名聲,還不是眨眼間的事?」
樓下老鴇喊累了,便換水嫩的姑娘繼續招搖。老鴇扭著腰肢回房間,卻見青嫋抱著一個匣子正在門口等她。
這主兒可是樓里真正的花魁,本是家道中落的京官之女,不僅長得勾人魂兒,琴棋書畫也是無所不精。
青嫋抱的那個嵌螺鈿匣子老鴇也認得,是她攢了好幾年,想給自己贖身的傍身錢。
老鴇乜著眼推開房門,先給自己灌了杯涼茶,也不看青嫋,膩聲膩氣道:「怎麼,想明白了?願意拿上出身清白的名牒,去金陵走一遭了?」
青嫋在這消息竄通最靈便的風月場,心明如鏡,「老闆想讓我拿著偽造的身份去參試,再在我入試後,揭穿我的伎子身份,好讓那位謝御史顏面掃地,為天下人恥笑。」
「我不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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