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體貼,新收拾的屋裡不是接風酒席,而是從庫房精心揀選出來的滋參補藥,謝瀾安連大夫都給百里歸月備了兩個。
百里歸月進屋環視一周,謝過謝瀾安的好意,卻沒有順水推舟的歇乏,而是說:「零丁之人身無長物,我一身而來,有策獻主,議過後再歇不遲。」
這是個在打家劫舍的男人堆里生活多年,和叔父相依為命倖存下來的弱質女流。她來時拒絕了封如敕給她的婢女與護衛,隻身入府,除了幾本書外什麼都沒帶來。
謝瀾安心有觸動,請她落座。「你說。」
「女君為恩科設想的環節流程,精細完備,歸月聊附驥尾,補充兩件小事。」百里歸月輕咳一聲,接過女君遞來的茶盞,開門見山,「其一,『臨文不諱』。江左重諱,文章習慣避君王諱、避雙親諱,以至祖父、曾祖、高祖之諱皆需避忌。如此一來學生的文筆不暢,在場中絞盡腦汁地分心在如何避字,而非議論實務,得不償失。」
謝瀾安眼神微亮,「善。」
「第二,糊名判卷還不夠,」百里歸月嗓音嘔啞,那是常年氣血不足的緣故,卻很沉著,「還有筆跡的問題——女君要讓禮部重新謄寫試卷,掩蓋筆跡來判卷。」
謝瀾安幾乎在百里歸月剛一開口,便想通了其中道理。各人的筆跡不同,會試的考官又不止老師一人,難免有人通過筆跡識人,衡量升黜。
何況女子的筆法大多較男子娟秀,一眼便可分辨,哪怕判卷人是公正的,但一個人先入為主的觀念很難改變,那些學究很可能下意識在女子的文章里挑剔瑕疵。
這場考試史無前例,誰都沒有經驗可循。縱使謝瀾安集思廣益,也忽略了這看似微末實則重要的細節。
百里歸月一來,便為她補上了這處漏洞。
她是謝瀾安與王丞相賭注中的收官子,是令壁上畫龍騰飛而起的一點睛。
甘棠苑謝晏冬聽到這件事,不禁撫貓讚嘆:「是個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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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瀾安聞善則行,安頓好百里歸月,當天便讓辛少筠去禮部交涉此事。
六部的人現今一看見穿御史官服的就頭大,尤其是禮部,從一開始就對女子同試不情不願,聽說謝中丞又想了一出,禮部侍郎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成啊,你想上京參試的學子得有多少,一張張謄抄考卷,這要抄到何時,禮部哪裡有這麼多人手!」
辛少筠笑意不變,「人手可以從崇文館和國子監調。還是侍郎想讓謝中丞親自來說呢,抑或,大家在廷議上辯一辯?」
禮部侍郎一聽那個謝字,立即把嘴閉上,臉色如同生吞了一隻活螃蟹。
此事敲定後,轉眼便到了謝瀾安的生辰。
清早起,慣例要吃一碗長壽麵。
束夢伺候娘子盥洗畢,出去推開房門通風,初夏的晨風卻將一片潔白的衣角送進羅帷。
謝瀾安長發未束,一邊從內室往外走一邊拿帕子擦拭濕鬢,抬眸便見一道身罩白紵麻衣的身影,逆著門口的光輝,一步步向她走近。
他雙手捧一碗冒著熱氣的索餅,眼含明光,輕姿曼容,口中還吟著一曲悠揚的小調。
謝瀾安在原地怔著,眼底含著一點霧,疑心這人下一刻就會俯身輕撫她肌骨。
然而胤奚只是規矩地走到謝瀾安面前,逆光從他周身褪去,顯出那張淨極生艷的臉。
他眼裡盛著一汪清泉,獻寶似的:「生辰面,趁熱吃。」
「……你做的?你還有這手藝。」謝瀾安轉開眼掩住一瞬的失態,又遲疑地重往胤奚身上看去——他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喜看他穿白衣?
束夢接過郎君手裡的面放在食几上,胤奚接過女郎手裡的巾帨,捏在手裡跟在她身後轉。
「府中膳食好,輪不到我獻醜,但今天,想給女郎一份心意。」
謝瀾安生而無父,與母親關係疏離,對自己的生辰不怎麼在意。胤奚卻很上心。
因為今日是他們初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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