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謝家娘子還沒有他的長子年齡大吧,褚嘯崖怎麼有臉皮開口?
處在議論中心的謝瀾安,臉上沒有明顯怒意,只在燈火憧憧中輕輕一嘆。
這個年, 北朝亂,南朝興, 仇敵潰敗, 闈舉順利, 她過得沒什麼不舒坦的——卻偏偏有人接二連三地找她的不痛快。
她拂開掌心的松穰碎屑起身。
說話的前一刻, 手裡忽被塞了杯酒。
酒是河東頤白, 清冽辛香,與衡陽綠酃、西域葡萄齊名。謝瀾安輕晃著酒杯轉頭看二叔。
謝逸夏看著褚嘯崖,簡單的三個字:「她不嫁。」
他家含靈能站到大年初一元夜宮宴的首席位置,憑的是自身本事, 背後卻不是沒人撐腰。
如果這種腌臢事還要女子家自己對陣,他便對不起早亡的兄長了。
沒有他點頭,任何人,都休想染指謝家玉樹。
褚嘯崖該慶幸今日阮世兄不在,否則這會兒就不止於君子動口了。
陳勍無聲地舒出一口氣,道:「謝中丞乃我朝折衝大臣,她的婚姻大事不止是謝家的事,亦為國事。昔日口頭之約,時過境遷,褚大司馬所言過於草率了。」
他這便是在告誡褚嘯崖,當年與褚嘯崖作交易的是他母后,而今太后幽居于禁庭,之前種種,自然不作數了。
「哦,國事?」褚嘯崖挑出這個字眼,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小皇帝,像想到什麼有趣的事大笑一聲,而後霍然沉眉,「偽朝已放出話來,不惜用十萬人換取謝含靈一顆頭顱。除了我,誰能護得住她?誰又護得起她!」
宮燈的燭焰都仿佛被這一聲震得顫爍。
褚嘯崖這話,是將皇帝也一併打壓了。
「御駕在前——」
「狂悖武夫。」
兩道聲音同時從一處相鄰的坐席響起,在一片沉寂的大殿上,分外刺耳。
群臣的心跳在這一瞬幾乎停止。褚嘯崖豁然回頭。
胤奚與楚清鳶在毗鄰的座位互相對視一眼,一個目光冷銳,一個謹慎思量。
「呵,哈哈哈……」褚嘯崖打破了窒息般的闃靜,他一邊嗤笑,一邊踏著軍靴走向新科進士的席位。「誰說書生無一用,能鯉魚躍龍門的人,果然膽識過人。」
褚嘯崖站定在白衣與素服之間,聲緩而沉:「方才說『狂悖武夫』的,是哪個?」
雖是如此問,褚嘯崖一對銳利的鷹眸已經鎖在胤奚的臉上。
胤奚掌心那隻琉璃杯,哪怕是女子一怒也能捏碎,然而這名白衣榜首卻慢慢鬆開了緊扣的指節,完好無損地放下酒杯。
他站起身。
胤奚衝著褚嘯崖的臉重複:「狂、悖、武、夫。」
嘶,坐得離胤奚最近的工部侍郎倒抽一口冷氣,人快要厥過去了。那可是屠萬人築京觀的大司馬,狀元郎一介書生,他怎麼敢貼臉挑釁他!
「——學生不才,昔日聽偽朝鬍子如此稱呼大司馬。」胤奚瞥向褚嘯崖按上劍柄的手,不急不徐地接著說,「學生聞聽後,曾為大司馬深感不忿,大司馬有功於朝,豈容外敵如此侮蔑?然今日,聽得大司馬區區數語,又不禁生疑,難到偽朝也有識人之輩?」
胤奚拂動雙袖向朱墀上高揖,猛然提高聲量:「今夜陛下設宴,款待群臣,大司馬帶劍晏至,昂首不拜,是為狂!謝中丞同有大功於朝野,策利國民,絕非尋常女子,大司馬卻出口衝撞,言語輕浮,是為悖!」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功再高,也是『臣子』。」胤奚迎著褚嘯崖怒張的瞳仁,眸光冷桀,鋒芒畢露,「陛下的臣子,陛下能容得下,又安有護不得的道理?」
他從前邁不進這道朱殿高檻,也見識不到,有多少衣冠楚楚的男人對女郎明里暗裡的凝視。今日這場夜宴上,有人攀附她,有人忌憚她,有人偷覷她,還有人覬覦她……畫舟獨處?內殿獨留?賜婚?國事?呸!胤奚眼裡黑瀾深涌,這些人憑什麼拿女郎的名聲與婚姻當作權力的博弈?
他既然在此,就要替她辯一辯。
這張穠麗絕倫的臉,這份慷慨敢言的風骨,頃刻間占據了所有人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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