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北尉好不容易被豁開一條口子,發生了兵亂,南朝不說一鼓作氣蕩平胡虜,至少要保證內政修平,國庫充盈,不能步北尉後塵,自毀長城。
治大國如烹小鮮,怕油鍋煎碎了魚皮,就要謹慎翻動。
這話對於心志磅礴無涯、恨不得一日就能展翅凌宵的豪傑來說,未免太溫吞太無趣,可是對治國而言,謝瀾安認可這個道理。
謝逸夏沉默了片刻,「是以,吾女非不想也,非不能也,實是不願?」
「一聲萬歲值幾錢?」輕薄的五銖錢在謝瀾安春蔥般的指間靈活翻動,她目光縹緲,仿佛想起一些極久遠的事。
「叔父問得坦誠,侄女今日也說兩句心裡話。與上古明君相揖於千載之上,魂晤神交,共列青史,吾所願也;使百萬黎民不知萬歲而能平安度過百歲者,亦我所願也,二者若只能擇一……
「寧棄死後萬古名,不舍眼中萬物春。」
她重活一世,是有恨怒,是含不甘。
可踩著白骨廢墟君臨天下,不是她想要的痛快。
謝逸夏神色動容。
他坐在馬車裡,恍惚回到了兩年前的新枰齋中,當時含靈與他也有過一場豪氣干雲的交談。
那時她才換回女裝不久,用那雙英麗的眼眸直視著他說,非女子不如男子,而是世道從未給女子同等公平的機會。而她所行之事,她所到達的高度,便是「女子」可以到達的高度。
她當時放言:中原久失,克在我輩。
也是那一日,含靈勸他戒了五石散。
比起當年的鋒芒初露,謝瀾安此夜表現得冷靜沉澹,隨口談論著天命所歸,仿佛還不如手上那一文錢吸引她的興趣。可是謝逸夏分明覺得,今時今日的謝含靈,就是當年當日的謝含靈,沒有一丁點的變化。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因為一個人不論老少貴賤,經過兩年時間,身上總會有些改變的痕跡。比如豐年這兩年個頭竄高了,神略更顯沉穩了,他自己雖然尚不覺筋力衰退,酒量相較於兩年前卻也淺了。
而含靈這兩年不斷開拓新法,官階連年高升,這對她心性的磨鍊不可謂不大,她本該是成長最明顯的一個。
可是沒有。
她當初立足在什麼高度上,今日仍在那裡。
她的原則沒有降低一分,這謝逸夏能理解,然而她的心在光陰的洗禮中也不曾升高一線,內核不曾偏移絲毫,這就十分不可思議了。
就好比世上人人心境如水,隨事浮沉,唯有她的心像玉石般穩定,不受人性好惡的偏倚干擾。
謝逸夏唯一能想到的解釋是,除非含靈從一開始的著眼點,就在至高處!
因為至高無上,所以不會更高了。
謝逸夏在隱微的觳觫里默默一笑。
過去兩年戒除五石散的過程,他沒跟任何人提起過。旁人目中所見的,無非是謝刺史從前頗嗜此物,一朝決意不碰,便說到做到,再次現身人前依舊是大袖飄搖的風流名士。
其實過程中的痛苦,遠非一般人能夠想像。謝二爺多少次在榻上打著擺子,津涎乾燥地想要再服一劑,只因想到他承諾了含靈,自己總不能輸給侄女,才一次次挺了過來。
過去他以為自己的毅力是出於信諾,卻不曾深想過,為何他從心裡不願忤逆含靈。
帝王之心。
便是天地之心。
天之高高於皇權至尊,地之厚重於九重宮室,使人伏首而不違。
也許連含靈自己都忽略了一件事,見過了她,誰又會甘心匍匐於稚子腳下?
「二叔?」謝瀾安伸手在他眼前輕揮,不知叔父自得其樂在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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