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符仰望闕樓上那道煌煌清絕的身影,忽笑了笑,掀動朝袍,第一個跪下去。
「微臣謹遵旨意,從此願以謝相為尊,追隨謝相輔國安民!」
這是一個絕對臣服的姿態。
郗符終於認清了,謝含靈已非他年少時視作對手的那個謝含靈。
宮傾的那一夜,無人知曉郗符也召集了族中全部府兵,就等在府里。
他想,只要謝含靈給他個信號,他願意像當年中秋夜剿除靖國公那樣,再與她並肩作戰一場。
儘管這一舉動嚇得郗家老父魂飛天外,連連問他到底是想入宮護駕,還是想隨謝家造反?
郗符沒想過後果,他只覺得,跟著謝含靈壓寶,總不會錯。
他只有嘴硬,其實對謝含靈的信任重過任何人。可惜,謝含靈並不睬他,她不需要一份無關痛癢的信任,也用不著累贅的助力,她只會帶著一干精銳之師披靡向前,攀上權力的頂峰,不回頭施捨一眼。
這個狠心的女人,郗符早已失去成為她對手的資格。
那麼他就認輸。
跪拜一個他心服口服的人,總比對他人俯首稱臣舒服些。
郗符這一跪,令御史台的人如夢初醒,這些一路跟著謝瀾安做事的人,更無二話,紛紛稽首。
列身末尾的謝氏門生進士,也不甘落後地叩首,心悅誠服。
人心都是從眾的,承認的聲音一多,餘下見機行事的臣子便也順水推舟地跪了下去。
卻也有骨頭硬的,新科進士榜第四名,出身寒門的鄺逢辰就梗著脖子站在那兒,因尚未授官,他仍穿著一身葛布衫袍,像一株立在風裡飄搖卻不倒的紵草。
「請上人恕罪,學生不見國主,不敢妄跪!」
鄺逢辰在恩科榜上名列前茅,很大程度是借了謝氏女學的恩澤。他對擢賢選良的謝娘子,心中常常感念。
可是一碼歸一碼,師生之誼是私恩,國格斷不能亂。
謝策所言不虛,這些從底層寒庶中考取上來的人,果有幾個忠純直言之輩。
謝瀾安臉上不見喜慍,稍稍回頭示意,立即有候命的乳母自避風的柱後走出,懷中抱著襁褓嚴裹的小太子,小心地奉遞給庾太后。
庾太后猶豫了一下,想想還被囚禁在紫宸宮的皇帝,還是接過,配合謝瀾安隱忍地對下面道:「汝等看清!」
幾聲斷續卻清晰的嬰孩啼聲從高處飄下。
那些已將情況想到最壞的大臣,忽見皇室血脈尚在,心中五味雜陳地鬆了口氣。
至少……至少謝家沒有走到趕盡殺絕的那一步。
再去看那眸色無緒,玉眉冷渡的女郎,心裡也知強不過她,故爾搴裳跪拜的又添了幾人。
鄺逢辰聽見太子啼哭怔愣了一下,心意動搖。
然而未等他決定如何,便聽謝瀾安終於開口道:「聖躬欠安,前朝事體以我為尊,不遵聖旨者,下詔獄。今日之後再有妄議宮闈,禍亂人心者,斬首示眾。」
她站在這裡,不是來求著這些人認可自己的,她沒這份好耐性。
亂世嚴法,想煞住這股疑風,最簡單直接的手段,就是殺。
有人會覺得這是為了粉飾她得位不正的酷法,無所謂,謝瀾安只想篩出還願做實事的人,維持朝廷運作不脫正軌。
「陛下既無力主持早朝,即日罷大朝會,組建內閣,由六部尚書、中書省、秘書閣要員隨我議事。」
「著禮部立即擬國書,致偽朝——彼欲和談,便歸還兩京上郡之地,退回陰山以北恭迎我朝正統衣冠。否則,兵戈指北,絕不兩立!」
不近人情的清音迴蕩在高曠的宮闕間,謝瀾安上位後這兩道堪稱利劍出鞘的詔書,在人心間波動軒然。
發過指令後,謝瀾安轉身下樓闕。她身上的氅衣在台階上逶迤出一級級石階的稜角,無人敢接近氣度凌厲的女君身畔,皆隨行在氅尾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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