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彧汗顏:「不。時彧資歷尚淺……」
孫孝業撫掌:「你無須自謙。」
他嘆了一口氣,欣慰地按掌在時彧肩頭:「你的這些叔伯們,打了一輩子的仗,都沒有你此仗贏得精彩,贏得一雪前恥!」
說起打仗,孫孝業的嚴重冒出燦然精光,心嚮往之。
但想到也是因為這場大戰,廣平伯時震犧牲,孫孝業的情緒低落了下去。
他轉過話頭,問時彧:「你家中沈氏呢?」
孫叔竟知曉沈氏?
時彧頓時心虛惶惑,眼神閃避了過去,心頭暗忖:莫非當初父親有意納沈氏為妾,也告訴了孫叔?可是孫叔為何在此時突然問起沈氏,莫非他還知道了,父親臨終前將沈氏託付於我一事?
時彧的胸口如同揣了一隻兔子,跳得飛快,背了良心的羞愧感,讓他無所適從,只能側過身,躊躇著道:「孫叔怎會問起沈氏?」
沈氏昨夜裡要走了一根登山杖,照時辰推算,此刻,只怕都快要上尼姑庵了。
孫孝業「哦」了一聲,並未察覺到時彧的異常,只是道:「故人之女,代問其安。之前時兄曾來信說,已經接回了沈氏,正打算納妾,我還沒道一聲恭喜,可惜了……」
時彧捕捉到關鍵字,一抬首,眼神露出錯愕:「故人之女?」
孫孝業頷首:「是啊。」
他見時彧不解,便反問道:「你可曾聽說過,沈馥之?」
時彧身為朝廷武官,從戎已有數年,軍旅生涯與沈馥之有過重合,對曾名噪一時的游騎將軍,自是也有過耳聞。
他實誠地點了下頭。繼而又想到,莫非,沈棲鳶是游騎將軍沈馥之之女?
少年胸口怦然:「沈馥之勾結北戎,被射殺於城門之外,部從充軍流放,女眷送入教坊,淪為樂籍。沈氏,與沈馥之有何關係?」
孫孝業皺起了眉,顯然很不樂意聽到時彧這樣說。
「沈馥之與我曾是同袍,我們一起在你父親麾下為將,隨你父親四處征戰。沈馥之是朝廷中一員不可多得的驍將,也曾多次救你父親性命,時彧,怎可如此落井下石。勾結北戎一事,從來都沒有實證,他是清白還是奸邪,尚無定論。」
時彧聽出,孫孝業對朝廷的判決並不認同,這番話若是傳出去是極其危險的,孫孝業肯對自己講,必是將自己也視作了極親之人。
時彧很感激。
孫孝業道:「平谷關之戰,你父親腹背受敵,損兵折將,若非沈馥之背著你的父親冒死突圍,時兄早已殞命,嘉蘭峪之戰,沈馥之率五百精兵馳援,沖入陣中,你父親這才得以與援軍裡應外合,打退賊寇。你父親曾經能把身家性命都交給沈馥之,反過來也一樣。」
時彧早已不是當年初出茅廬時孤軍奮戰、好大喜功,只顧自己突圍,而無手足袍澤之義的魯莽少年。
六年戎馬生涯,時彧懂得了何為家國大義,不再只會單槍匹馬地廝殺。
沈馥之,於父親,竟有諸般救命之恩、襄助之情。
難怪,父親明知沈馥之死於「勾結外敵」之亂,仍要冒險,救出他淪落樂營的女兒。
沈棲鳶是沈家孤女,先父摯交後人,父親當初說要納妾,多半也是為了照拂她餘生。
沈棲鳶仍是沈馥之的遺孤,罪名在身,若公然迎入時家,恐引人注目,暴露身份,給沈氏帶來諸多不便,所以父親只是說要納妾。
難怪,父親臨死之際,也不忘要託付沈棲鳶,讓他好生照顧沈氏。
少年攥緊了拳頭,忽地一拳砸落在自己腦袋上,惱火至極。
孫孝業沒看懂他的舉動,呆了一呆:「時彧,你這是——」
時彧回過神,朗潤如星的雙眸迸綻出熠熠光亮:「我做了一件蠢事!孫叔見諒,我這就去,把沈氏接回來。」
少年背影匆忙,幾乎不待孫孝業再問下文,那少年修長勁拔、猶如岩岩孤松的身影便繞過了門前影壁,於竹柏翠陰中消失了蹤跡。
松竹搖曳,亭亭如蓋。
日光如恢弘無比的畫筆,毫端抹過青檐,直滑向天穹之下巉岩聳立的連綿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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