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種種歷歷在目,打暈他的女子,身著淡綠羅裙,周身仿佛籠在輕煙細霧裡,窈窕纖長,似隔著霧氣看一枝新綠春桑。
各宮的女史,各司其職,鮮少有不當值得閒的,這人看起來竟像是閣樓的常客,應當並非是宮中各司的女官。
思緒不定,出了會子神後,謝翊被殿外的腳步聲猛然驚醒,方意識到自己在思些什麼。
真是荒唐,他竟會想這些。
以他的性子,此刻所應當想的,便只有那本《高祖本紀》。
說來確實幾分抑憤,今日突做決定去取書,結果被一莫名其妙的女子捷足先登,自己還被她擊中,暈倒在閣樓里。
自小母妃教導他,遇事要忍,動心忍性,增益所不能。面對父皇的責難,要忍,面對皇兄的刁難,要忍。久而久之,謝翊便成就了一副退而不爭、淡泊世俗的個性。
大概,若是換一個人,被那小娘子如此毆打,多半已起了血濺五步的殺心。
然而此刻謝翊寬宏地考量著,那個大膽包天的小娘子罪不至死,而他不應懷有仇恨怨懟之心,過多地去與一個小娘子計較。
但那本書,他確然是需要的。
所以每日申時,謝翊都在蘭台的藏書閣里等她。
卻說聶桑那日,為了一本《高祖本紀》溜進閣樓里,又因碰巧被一外宮的侍衛撞見,不得已抱起書擊暈了他。
其實當時聶桑只想給自己掙得一條逃生之路,並沒有考慮到她懷中所抱藏書的分量,竟能輕而易舉將一名成年男人擊倒在地,還想著,他作為侍衛,身板也著實太弱了一些。
不過那也是後來所想,當時的聶桑似一隻無頭蒼蠅,慌不擇路地便逃之夭夭。
一直到回聆音閣,聶桑今日,彈錯了幾個音。
綺弦幾人都震驚地看著她:「聶桑,你今天是怎麼啦?箜篌也彈錯了。」
聶桑回過神,看了眼指尖下撫觸的琴弦,萬分震驚。
的確啊,她居然心神不寧到,連她爛熟於心的曲子,都彈錯了。
也不知那個侍衛是否懷恨在心,他若是一定要追究到底,恐怕、恐怕……
不過,想來他區區一個侍衛,按照宮規也不應出現在那裡,一定是於她有著共同的癖好,從這點上看,說不定他也不想惹事,悶悶吃了啞巴虧。
回到寢房,聶桑把借來的書挑燈夜讀,連讀三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打算明日申時就去歸還。
太皇太后如今鳳體難愈,一直病著,身體每況愈下,早已無心聽琴,聆音閣的姊妹整日無所事事,多的是閒暇。
聶桑這一覺睡得深長,直到翌日午後,才起來,練了一會琴,吃了一碗湯餅,捱到申時,躡手躡腳地抱著書去了蘭台。
聶桑走後,聆音閣里的女樂師們都圍攏來好奇地交談。
琵琶女:「聶桑以前可是最刻苦修技的,你們看,她現在連琴都不練了。」
篳篥女:「是啊,整日裡神出鬼沒、心事重重的樣子。」
洞簫女:「她一向喜歡那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子,我早就猜到了,她一定是閒不住的一個人,遲早會跟著男人走,離開我們的。」
竹笛女:「所以,聶桑也和琴師姊姊一樣,是鍾意了郎君了嗎?」
陶塤女:「只怕是的。」
綺弦憂心忡忡地聽完這些話,倒不為別的擔憂,只是擔心,這宮裡人情複雜,真男人少,假男人多,聶桑她,別是為了話本里的甜言蜜語,著了奸賊的道。
不行,等她回來,聆音閣里定要三司會審,與她好好說說。
對眾姊妹的議論聶桑一概無知,她現在只是心思忐忑地想歸還那本《高祖本紀》,然後,發下咒誓以後再也不偷去蘭台看書。
她的世外桃源,她的洞天福地,現在,終於還是被人發現了,她永遠地失去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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