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日期是七月的第一個周末,這時候離開柏林不會引來注意,夏天來了,多的是開往鄉間的汽車。哥哥的朋友們租了三輛車,萊納和兩個電報員擠進藍色的那輛,這輛車乘客座的兩個窗戶都打不開,悶熱不堪,沒有人介意。收音機擰到最大聲,每個人都在笑,敲打座椅,扯著嗓子唱歌。他們就這樣離開了柏林,檢查站的士兵看了所有人的身份證,草草翻檢行李箱裡皺巴巴的衣服和沒擰緊的剃鬚膏,揮手放行。
計劃是,萊納在這群無憂無慮的朋友掩護下到達慕尼黑,然後提出要獨自去鄰近的菲森觀光。安德烈會在火車站接他,直接開往邊境。萊納在路上丟棄東德身份證,用新的護照入境奧地利。等旅伴們察覺到萊納不會再回來的時候,他們應該已經在去往蘇黎世的路上了。
一切似乎都在按計劃進行。出發當日下起小雨,大約二十分鐘之後就放晴了。他們在萊比錫稍作停留,吃了午飯,繼續開車。到達巴伐利亞州邊界的時候,檢查站已經排起了長隊。今天有斯塔西的人值班,排在前面的司機說,站在路邊抽菸,和萊納閒聊。斯塔西要和所有外籍及東德旅客面談,這就是為什麼車都堵在這裡。「他們以前沒那麼頻繁搞這種麻煩事的,」司機把菸頭丟進草叢裡,「可能是因為夏天吧。」
是的,萊納表示同意,可能是因為夏天。
車龍緩慢挪動,太陽高懸在頭頂,越來越熱。人們都從車裡出來了,躲在樹蔭底下,用帽子和雜誌給自己扇風。輪到萊納的時候,他的上衣已經浸透汗水。穿著制服的軍官揮手讓他往前走,萊納踏進那個前後各有一扇門的辦公室,坐下。一颱風扇攪動著充滿汗臭味的熱空氣,零件老化了,咔咔作響。桌子對面的斯塔西雇員也大汗淋漓,不停地用手帕擦額頭和脖子。他甚至沒有仔細看萊納的證件,只問了兩個問題,去西德哪個城市?到警察局註冊路線了嗎?萊納簡短地回答「慕尼黑」和「是的」,獲得許可之後馬上起來,從另一邊的門逃出去,生平第一次踏進西德。
他們比預想中遲了兩個半小時到達慕尼黑。現在提出去菲森未免怪異,萊納藉口頭痛,提前回到旅店,找了一部投幣電話,給安德烈留了口信,重新約定了在火車站見面的時間。他整晚沒睡,盯著天花板,在腦海里推演明天可能會發生的事,想像斯塔西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探聽到他的想法,蜂擁而來,押走他和安德烈。
慕尼黑火車站在一個灰暗無趣的街區里,這裡肯定曾經「有趣」過,但在戰爭掃平了一切之後,取而代之的是缺乏美學考量的水泥建築,夾雜著用途不明的空地,一條新建的電車軌道從中穿過。1961年7月1日,是個星期六,清早的街道上只有泡在污水裡的煙盒和睡在長椅上的流浪漢。萊納快步跨過電車軌,跑向火車站,尋找一輛白色的、號碼最後兩位是「41」的汽車。它就在那裡,像一個好故事的快樂結局,安德烈沖他微笑,用力抱住萊納,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白色小車駛出市區的時候,八點的鐘聲剛剛敲響。
但你知道這不是結局,你能感覺出來,是不是?一種原始的預感,無緣無故讓人們汗毛倒豎,讓他們在雪崩發生之前就感到害怕。去奧地利的路上再也沒有檢查站了,他們早早到達邊境線,背著步槍的士兵示意他們下車,另一個士兵打開了行李箱。
「護照。」背著槍的士兵簡短地說。
兩個旅客交出了證件。
士兵先看了萊納的護照,花了很長時間比對照片和他本人,然後用更長的時間翻護照里的簽證記錄,問了些關於目的地和返程日期的問題,合上護照,但沒有還給萊納,繼續翻開了安德烈的奧地利護照,看了一會,轉身走開了,鑽進崗亭里,拿起了電話。
「這是正常的嗎?」萊納悄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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