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輕輕笑著,扶著沈銀粟的手走至帳前,簾帳拉開,是奪目耀眼的日光,數不清的戰俘被綁在大營中間,蓬頭垢面地跪倒在地,彎曲的脊背上遍布鞭痕。
軍中一眾將士默然地看著江月在面前走過,步伐停滯在一個血淋淋的男子身前,黑亮的眼微微眯起,朱唇上揚,囂張又艷麗。
“林行,左右是死到臨頭了,我帶了一位你的故人過來,也好讓你安心上路。”
“江月,你一介女子,竟妄想謀權篡位,當真是痴人說夢,令人發笑。”
嘶啞的聲音從男子低垂的頭下發出,林行低伏著身子,骯髒不堪的臉幾近貼到地面,鼻腔的血腥味惡臭難聞,方開口嘲諷一句,便見面前的一隻繡鞋微微抬起,勾著他的下顎迫使他揚起頭來。
“我是一介女子又如何?你還不是一樣成了我的階下囚,讓我像訓狗一樣訓著。”女人漆黑的眼中充斥著冷笑,聲音不緊不慢,“不過我今日心情不錯,懶得理會你的狗叫,郡主殿下既然想送你一程,那我也就不打擾了。”
話落,不等林行驚愕抬頭,江月已轉身離去,徑直走到遠處帳側,轉身倚在柱上,只遠遠地看著林行拼命掙扎的身子。
“師妹,小師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林行掙扎地蹭到沈銀粟腳側,記憶里清明澄澈的雙目不知何時變得渾濁不堪,望向沈銀粟的眼中淚光盈盈,卻是藏不住的貪婪狠厲。
“師妹,你救救我,救了我,我想辦法殺了江月這個女人,反正洛子羨已經要死了,到時候葉景策統領定安軍,他稱帝後,你當皇后,我幫你當皇后,好不好!好不好!”
“師兄,我並不在意你是否能幫助我當皇后。”沈銀粟慢慢蹲身,手中的帕子擦拭掉林行臉上的污血,那雙杏眼緊緊盯著面前之人憤恨的雙目,聲音輕緩惋惜,“師兄,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幫洛之淮,你之前……明明不是這般助紂為虐的人。”
“我……”林行咬牙一瞬,雙目漸漸變得赤紅,半晌,那雙清亮些許的眼睛重新被狠厲吞噬,幾近癲狂地抬起頭,對著面前女子大吼道,“因為他給了我機會!唯有他,才能讓我一展抱負!這世上,誰不想功成名就,誰不想大展宏圖!可是哪來那麼多伯樂啊!我只是想建功!我只是想立業!我錯了嗎!”
“你沒錯,只可惜你的伯樂是洛之淮,而我卻選擇了洛瑾玉和洛子羨。”沈銀粟的指尖離開林行的臉,長睫垂落,擋住眸中的苦澀,“師兄,無論對錯,你我之間早已立場不同,橫亘著無數的人命,師兄,若我今日替你求情,那我營下那些戰死沙場的將士算什麼呢?沈銀粟可以替你求情,小師妹可以替你求情,可是雲安郡主不能,定安軍的行軍參謀不能。”
“那你呢……”林行雙目赤紅,“你是想當沈銀粟,還是當雲安郡主。”
“那要看師兄。”沈銀粟反問,“你是想當師門裡的楚衡師兄,還是當朝中的林參謀?”
“我……”林行呵呵笑道,面目猙獰癲狂,“我要做林參謀,我要當大官,我才不要當那披著君子的皮,實則一無是處,不受重視的楚衡。”
聲落,林行猖狂大笑起來,唾液從嘴邊流出,雙目中滾落大滴大滴的淚珠。
“我在師門裡服侍了師父那麼久啊,他為什麼不把兵法謀略交給我啊,他為什麼要交給你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啊,沈銀粟,我嫉妒你啊,憑什麼啊!憑什麼啊!你知不知道在師門的每一天,我都想著如果你死了,師父沒了傳人,他是不是就會看見我。”
“原來當初師兄是這麼想的。”沈銀粟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師兄當年為什麼沒殺了我,那時我對你很信任,你想殺我輕而易舉。”
“你以為我沒想過嗎?”林行癱倒在地,身子一抽一抽的,分不清是哭還是笑,“可是你叫我哥哥啊,你叫我師兄啊!你說你想成為一個像楚衡師兄一樣的人啊!”
“小師妹,現在你看清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嗎?你還想像我一樣嗎?”林行咯咯笑著,“小師妹,也許我在排兵布陣上不如你,但是有一件事,你輸得很徹底……”
林行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沈銀粟想聽他說些什麼,卻又不忍他狼狽地抬頭,只得跪下身去,貼耳在他低垂的頭旁。
“小師妹啊……”沈銀粟聽見林行輕輕嘆著,“其實這些年我對你的照顧都是帶著恨的偽裝,我從來……從來都不曾真心關照過你,你這些年在我身上的情感,終究是付諸東流了……”
“師妹啊,在這所謂親情上,你輸得潰不成軍……”
林行聲音剛落,那癱倒在地的身子突然暴起,嘶吼著向沈銀粟撲來,不等沈銀粟抬手擋住,卻見面前銀光一閃,大刀揮下,一個滾圓的頭顱飛出,鮮血飛濺到沈銀粟臉上。
耳邊不斷嗡鳴,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呼吸冗長又灼熱。
黏膩滾燙的猩紅液體在臉上話落,沈銀粟愣了一瞬,直至那頭顱停止滾落,方才顫抖地伸出手來,抹掉臉上的血,恍惚地垂眼向那死不瞑目的臉看去。
死了?死了。
一瞬間,就這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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