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旌不在身邊的時候,溫明惟並不愛打理他的頭髮。
至於不愛打理為什麼還要留,曾經有人問過這樣的問題。
對方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在某天他沒通知顧旌獨自外出喝咖啡時,於小咖啡館裡偶遇。
對方有著很多人初見溫明惟時都會有的猜測,問他:「你是演員嗎?」
「不是。」
溫明惟笑得平易近人,好像沒有忌諱,什麼問題都可以隨意發問。
那人立刻好奇地拋出一連串:「留長髮的男人不多,你是因為特別喜歡才留的嗎」「留了多久」「打理起來麻不麻煩」「有沒有想過剪掉」,溫明惟依次回答:「不喜歡」「留了十幾年」「麻煩」「剪過」。
那人又問:「不喜歡為什麼要留?」
溫明惟不回答,只是笑,笑容晃得人眼暈,對方都快忘了剛才問的是什麼,他才玩笑般說:「因為想給自己找點麻煩。」
「……」
那是一段微不足道的記憶,當溫明惟一身水汽躺到床上時莫名地跳出腦海,為他閉眼後近乎虛無的精神里添了一團沒意義的意識垃圾。
很快,溫明惟睡著了。
大概是因為今天給談照講了太多往事,他不可避免地又夢到了往事。
「……明惟?」
夢裡有個聲音叫他:「你在哪裡啊?快出來好嗎?」
是一個男孩的聲音。溫明惟身下潮濕的床忽然變成記憶里的草叢,他從上帝視角看見自己藏在草叢裡,四周遼闊無邊,夕陽已經墜落,他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在對方發現他之前迅速把臉上的淚抹乾,換成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站起來問:「簡青錚,你怎麼又跟著我?」
那個叫簡青錚的男孩大約十歲出頭,比溫明惟大一點,拿著一把西部產的老式手槍,跟小大人似的,見他沒哭才鬆了口氣,說:「我是你的保鏢,當然要跟著你,保護你。」
溫明惟道:「我才不要你當保鏢,你又打不過溫明哲,有什麼用?」
「我可以替你挨打啊。」簡青錚說,「反正我在的時候,他肯定欺負不了你。」
「……」
剛擦乾的眼淚又要流出來,溫明惟為掩飾表情掉頭就走:「用不著,管好你自己吧!」
他走在前面,腳步飛快,像是想把全世界都甩脫。簡青錚緊緊跟上來,陪他從草叢來到一條河邊。
這裡是溫明惟的秘密基地。他是個沒人在乎的小孩,受傷後只能躲在這裡獨自舔舐傷口,陪他的只有水面倒映的晚霞,歸巢的鳥,和跟屁蟲一樣趕不走的簡青錚。
「明惟,別哭了。」簡青錚突然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塊小蛋糕,雙手捧著鄭重遞到他面前,「今天是你的生日,把那些討厭的人都忘掉吧,許個願望!」
「……」
因為尋找他太久,蛋糕上的奶油已經有點融化了,就像他的生日蛋糕也在陪他流淚。
溫明惟突然覺得自己悲慘極了:他好像生來就是為了當「溫明惟」,受這些苦,永遠逃不出溫家緊閉的大門。
可他不甘心。
「我想——」溫明惟閉上眼睛許願,「我想變成一隻鳥。」
簡青錚鼓掌:「好,明惟長大後要像鳥兒一樣自由自在。」
「不,」溫明惟糾正他,「我要像鳥一樣越飛越高,想多高就多高,誰也不能阻擋。」
當時年幼的簡青錚似乎沒明白「自由自在」和「越飛越高」的區別,但溫明惟的所有心愿他都支持。
他插上一根蠟燭,唱了幾句生日歌,誠懇地說:「以後把我每年的生日願望都送給你,雙倍力量加持,明惟的願望一定能實現。」
一定能……
實現……
溫明惟猛然驚醒,下意識摸了一把枕頭下的槍。
窗簾緊閉,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身處遼遠,寂靜,虛無的高空之中,他恍惚的靈魂找不到依託,孤獨飄蕩了幾分鐘才重回軀殼,他又活了過來。
「顧旌,」溫明惟按下床頭的通訊按鈕,「來幫我弄一下頭髮。」
顧旌隨叫隨到,進來後幫他打開燈。
他大約睡了一個多小時,壓在身下的長髮半干不干,已經彎曲、打綹,不怎麼好看。
溫明惟閉著眼睛一聲不發,顧旌了解他,知道該怎麼做,輕車熟路地搬了把椅子過來,又弄了盆溫水,在床邊幫他重新洗頭。
溫明惟並不是完全不想自己洗,是更喜歡別人幫他洗的感覺。無關洗頭舒不舒服,重點在於他意識放空的時候,把身體交給別人擺弄。
每當這時,他總能強烈感覺到,身體和意識是兩個分離的存在,有時身體是活躍的,意識是空虛的,有時身體是僵硬的,意識卻很活躍。總之它們各管各的,並不經常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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