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夜十二點,寂靜的樓道里, 除了窗外呼嘯的風聲,再無其他, 於是張文萍的聲音被無限放大, 江頌甚至覺得, 那比任何聲音都大。
「江頌!快回來!奶奶不行了!」
江頌像被人當頭一棒, 心中的城池轟然坍塌,明明沒有聲音,可她卻實打實的聽見了。
那種聲音像是她在榕城一中的教室里上課時,經常突然出現的音爆聲, 毫無預兆。
夏天回家時看見奶奶消瘦的身體她就該有所預料的,春節時奶奶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病來如山倒, 生死是常態,她知道人總得走這一遭,只是沒想到奶奶的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電話里張文萍的聲音還在喊:「江頌!你聽見沒有!江頌!」
江頌顫抖著把手機遞到耳邊:「聽…聽到了…我現在就回來……」
她轉頭就要下樓,剛踏下一節樓梯,突然想起坐火車要身份證,又跑回宿舍拿。
下到最後幾個台階時雙腿一軟,直接從上面摔了下來,手機握在手心裡,手掌因下意識的反應而撐地,於是手機屏幕摔了兩條裂縫,而她的腳腕被扭傷。
江頌疼到齜牙,眼淚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下來,流進嘴角,江頌舔了舔嘴唇,滿是鹹甜。
她沒耽擱一秒,強撐著站起來往門口跑,跑的每一下腳腕都像被刀割。
萬幸的是,她跑到馬路時剛好路過一輛計程車。
江頌邊上車邊說:「去火車南站!」
門剛關上,張文萍又來了電話。
「江頌!奶奶有話跟你說!」
江頌開口聲音都是啞的:「奶奶!你等我回來!你等我!」
那邊傳來老人虛弱的聲音,像是一口破敗千年的鐘,行至暮年,再發不出醇厚聲響。
「頌…頌……」
「我在,奶奶,我在的,你等我……」
「奶奶……愛你……」
江頌潰不成聲,司機頻頻從後視鏡中回望,也不禁紅了眼眶。
「奶奶,我也愛你,您等我,我求您了……」
「頌……慢點…小…心……」
「奶奶您等我回來!您等著我!」
電話那邊些許嘈雜,有人抽泣的聲音傳來,面對生死,張文萍也有些哽咽,「你趕緊回來,路上注意安全。」
嘟——嘟——
那邊掛了電話。
江頌到了火車站才知道這個點已經沒有車次了,那時她的神經已經崩成了一根線,隨時都可能斷。
火車站白花花的燈照在她身上時她才發現,離家太遠,她已經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
抵達榕城是在早上八點,她在火車站找到一輛順風車,司機本不願接這麼遠的單,但她說她是趕回去見奶奶最後一面,司機動容,讓她上車。
距離奶奶家只剩十分鐘了,江頌的虎口被自己掐的全是指甲印,一個一個月牙形狀,紅一塊,紫一塊。
手機又響了。
屏幕上顯示張文萍三個字。
她這會兒遲疑了,本能地抗拒去接這個電話,仿佛已經預知到接通後會聽見什麼。
手機響到第三遍,江頌按下了按鍵。
「……」
「……江頌,奶奶走了。」
江頌那一刻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
這一定是夢。
上天在玩她。
「我不信…你騙我。」
張文萍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江頌,你到哪兒了啊?」
江頌還是搖頭,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你騙我,奶奶在等我,你騙我,騙子,大騙子!」
可惜,命運從來沒有放過她。
直到車子駛上鄉間石子路,她看見遠處坡上奶奶的房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最後一段路是她自己走的,車子上不去。
身上穿的那件外套在此刻的榕城顯得十分單薄,四面都是風,江頌打了個哆嗦,剛剛的車費付完,現在她全身掏不出一粒鋼鏰。
走的越近,哭聲就越明顯。
嗚嗚咽咽的聲音,江頌覺得他們像鬼。
活著的鬼。
奶奶活著時沒人來孝敬,奶奶死了,個個兒都哭上了。
站在屋外的人看見她,紛紛給她讓出一條道。
她的腳步輕飄飄的,像踩在雲上,直到走進奶奶的房間,看見奶奶遺容的那一刻,雙膝無力地砸到地上,「咚」的一聲。
旁邊兩個伯母來拉她,架著她的胳膊把人拽起來。
「江頌啊,去見奶奶最後一面,給奶奶磕個頭。」
江頌渾身都使不上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床邊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轉動眼球,緊緊盯著奶奶的臉。
奶奶走的很安詳,唇色發白,眼睛閉著,被子是整齊的,沒有痛苦的痕跡。
江頌的手伸進被窩去摸她的,那一聲「奶奶」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喊不出口,咬緊了牙關眼淚斷了線地往下掉。
奶奶的被窩還有些溫熱,掌心的溫度還在,身體也還是軟的,江頌甚至有一種她只是睡著了的錯覺。
張文萍喊她:「江頌,跟奶奶說句話吧。」
江頌不理。
伯母來勸她:「好孩子,你快喊聲奶奶,奶奶最喜歡你了,你給奶奶磕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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