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簡屏息凝神,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唯一還有用的聽覺之上。
寶應門一向是個熱鬧地方,但僅限於外城,方才他若再快幾步,便會穿過寶應門,從安靜肅然的內城來到攤販林立的城門外,只消轉個頭,就能看到千逢居。
但他們周圍始終是安靜的,偶爾能聽到幾句寒暄,大約是有人在散衙時遇著了認識的,隨著轎子不斷走遠,漸漸地,這一點聲音也消失了。
約兩刻鐘,轎子終於停止了晃動,依然沒有任何人說話,只聽見鎖鏈滑動的敲擊聲,還有門軸嘶啞的,宛若呻吟的轉動聲。
傅行簡緩緩睜開雙眼,直到看著面前的轎簾下掀起的一道縫隙,一道橙黃色的,還在微微跳躍的火光一點點攀附上他的腳背,隨之而來的,是就終不見天日的潮腐氣息。
「傅少卿,請下轎吧。」
還是那個中年男人,他正躬身掀著轎簾,火光同樣映在他的臉上因微笑而起的紋路上,這半張臉是透著暖黃,另一半卻是森然的陰寒。
「有勞聞公公。」傅行簡同樣微笑,彎腰出了轎子。
請他上轎的,正式東廠提督太監聞如是。
聞如是見他從容,笑道,「上個坐轎來咱們這兒的,是戶部右侍郎李金玉,本是小事,他卻嚇得尿了褲子,毀了一頂新轎子,可惜可惜。」
他的嘴角仍是微微上揚的,眼底中卻驀然閃過一絲寒戾,他沒有說話,只是半舉起手臂,輕輕勾了勾食指。
霎時間,鐵鏈交錯的敲擊聲響徹了他身後那個陰暗無光的角落,不過轉眼間,兩名番役已將傅行簡雙手勒扣在身後,鎖鏈纏身,被牢牢鎖在了正中央的刑架之上。
「李侍郎看似丟了面子,卻少吃了不少苦頭,傅少卿,該說的話您現在就說了,等會兒也就少受些罪。」聞如是依舊淡淡笑道。
「那聞公公想聽些什麼?」
「傅少卿是見慣了牢獄審訊的,在下也就不在這兒班門弄斧了。」聞如是闃然收了臉上最後一絲笑意,屏退了那兩名番役後才冷冷道,「大理寺縱火一案,還有江由的死因。」
縱火。
就連此案最後呈給皇上的結案卷宗中都白紙黑字地寫著「失火」,聞如是卻用了縱火一詞。
他在等他下意識的辯駁與解釋。
傅行簡卻頷首道,「聞公公,這些話在下只與老祖宗一人說。」
「傅大人,老祖宗可不是誰都能叫的。」聞如是輕笑一聲道,「最近他老人家最近諸事繁雜,特意交代了在下,要以禮相待,但若傅大人不肯說,那就煩請大人瞧瞧,咱們東廠的手段與大理寺相較,哪個更管用。」
傅行簡身形稍動,鐵鏈便刺耳地摩擦,他低頭一笑,「以禮相待?」
聞如是卻也隨之一笑,「刑訊嘛,下馬威總是要有的,只是傅大人到底要比其他人難對付些,多數剛綁上就什麼都招了。」
「我沒什麼可招的。」傅行簡淡淡重複道,「話,我只與老祖宗一人說。」
「是嗎?」聞如是微眯起他那雙本就細長的雙眼,瞳孔隨之湮沒在暗影之下,仿佛兩條深不見底的幽黑裂隙,「那就看傅大人能不能撐到見著老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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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暄好久沒這麼氣過了,若不是近些時日覺得傅行簡不再是凡事都冷淡拒絕的那個他,自己也不會約他到外頭來。
現在可好,滿懷期待地點上一桌子菜,餓到兩眼發昏也沒捨得動一筷子,傻傻地從天亮等到天黑,結果人家壓根就沒打算來。
「奴婢到大理寺時,傅大人正在寺卿大人那裡,奴婢不敢驚擾,就托孟大人捎話,許是大理寺事多繁雜,所以才……」同謝暄一道來千逢居的小內侍嚇得深深伏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是奴婢的錯,奴婢該親口和傅大人說的,求殿下饒恕奴婢!」
孟亭松做事何等縝密,怎麼可能忘記傳話,更何況大理寺的門房也說了,他早早就散衙離去,怕不是是不想來,又怕他找上門去,這才匆匆離開的。
「滾滾滾。」
謝暄又氣又餓,心裡焦躁不已,實在不想再聽他在耳邊哀嚎,榮德見狀使了個眼色讓那小內侍離開,上前小心道,「殿下,這菜都涼了,要不讓他們重上?」
謝暄暗暗咬牙,手嚯地揚起,眼見就要拍在桌上,卻一晃神,有些怔仲。
他該生氣嗎?當然該!就算是朋友也不該這樣一聲不吭地爽約。上輩子不願理他時,好歹會直接拒絕,現在可好,不想來甚至不派人來帶個話,就這麼把人晾著了。
「殿下?」榮德輕輕喚他,「要不奴婢讓人回去看看,大人是不是回府了。」
「有什麼好看的,他愛回不回。」半舉著的手緩緩放下,謝暄這才堪堪回過神來,從窗外望去,方才極目之處那最後一絲雲霞也已被沉沉夜色所吞噬。屋裡沒人來添燈,原本桌上鮮亮的佳肴也早已冷透,沒了原本香氣撲鼻的滋味。
四處都是灰冷的,不知為何,泛著隱隱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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